第81章 橙黄橘绿时

    她探出食指,轻点墙上一方小石,墙体右侧立时错位,现出见方缝隙,对着那道缝隙女子轻言道:“棋儿,你说你二人心心相印,你父王的仇报了之后,便要与那女子入云深处,可是,她呢?昭帝甫一登基,她便嫁与昭帝为妃,毫无推拒,今日,便是她入宫的日子。”

    “母妃,您……”石壁另一侧,男子的声音急切唤道,却透着三分虚弱。

    妇人却不听他言语,径自打断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为这样的女子,到底值不值。待本宫处理好都城的绊脚石,自会有人迎你出去。”

    语音一落,她果断按下壁上机关,细缝转瞬消失。石壁另一侧隐隐有微弱的声息传来,她甩袖而出,眼含决绝。

    ……………………

    翌日,宜安宫寝殿内阳光满室,朱红色帷幔之中,一人懒懒翻身。啪的一声,金属撞击到楠木之上,发出声响。层层红幔中,那女子惊起,揉眼拍头,探身出去,只见宝刀碧落躺在床榻旁楠木踏板上。

    她立时捡起,宝贝般揣如怀中。想来昨夜握着刀睡了一夜,还好记得将刀入鞘了,否则睡梦中,自己就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给咔嚓了。

    (句子:你还能不能再傻点儿……)

    起身下床,她向木影壁旁探望过去,哪里还有李喧的影子。

    美酒怡人,美酒也误人啊,昨夜头疼,她睡得半梦半醒。

    似醒着,又不知他何时入眠何时离去;

    似睡着,又伴着乱七八糟的梦不时醒来。

    这酒,得戒啊。

    ……………………

    晨风吹拂,木楚捏着略有些疼的头,立在殿门飞檐下闲闲打量琉璃瓦,耳侧,随她自夏晚陪嫁而来的宫女海蓝脸带焦急之色开口唤她,“娘娘,时辰不早,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霎时,木楚只觉得头更疼起来。她拖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拖不过去的。

    话说,这古人倒也是遵着一夫一妻制的,无论娶了多少个小老婆,嫡妻却只那么一个。于是,管你是哪国的公主还是当朝权贵的女儿,照例,须去给皇后请安。

    只是,她和昭帝有半吊钱关系了,还得麻烦她走这一遭。

    既然号称着一夫一妻,既然要让嫡妻享受这般尊荣,干脆,就将一妻贯彻到底,只讨一个老婆,不就好了。

    木楚撇撇嘴,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终是换上一袭藕荷色银丝宫装,朝皇后的泰宁宫而去。

    七日,她定要忍过这七日……

    泰宁宫中,一众嫔妃早已顺次而坐,木楚踏入殿内时,众人皆侧头望她,面上神色各异。

    木楚第一眼便望见端坐在正中的皇后吴氏,瞬间,便扬唇笑了起来。

    那坐在高处,一身尊荣,面胜桃花的昭帝皇后,正是昔日相府千金吴樾。往日一幕幕自木楚眼前闪过,那个攀着假山偷偷寻望心上人的羞涩千金,那个一身男装离家出走的执着姑娘,终于,得偿所愿。

    故人再遇,有情人成眷属,当是美事,她诚心诚意为吴樾开怀。

    那般坚定执着,值得收获幸福。

    凝目望去,而今贵为皇后的吴樾,少了往日的羞涩,神色威仪,尊贵华美。

    木楚收回直视的目光,移步而入,快速敛了笑,将众人一眼扫过,一张张芙蓉面各有风情,没功夫一一记住,再细读她们眼中神色。施了礼,她端端正正朝高位之上的皇后吴氏拜了下去,朗声向皇后问安。

    只是,高位之上,半响,却没有半丝声息。

    脚酸腿麻手抽筋,木楚咬下牙,擦的,忍了,就当以此方式交了暂住皇宫的伙食费和住宿费了。

    当木楚一忍再忍,想在沉默中变态时,终是听到上方悠悠传来皇后唤她起身的声音,片刻后,那声音又道:“宜妃远路而来,车马劳顿,情有可原,这次,便作罢。本宫有些乏了,今日便散了吧。”

    说完身侧便有宫女扶起皇后手臂,向内殿缓步而去。

    哦也,散会!

    木楚离殿门最近,见皇后后脚刚踏入内殿,她前脚就跟着迈向殿门。

    离着这一众嫔妃越远越好,没功夫没理由没心情跟她们姐姐妹妹的。

    忘记酸的脚麻的腿抽筋的手,木楚低低哼着小调,大步流星,半个头也不回,朝宜安宫行去。

    身后,一众宫妃们顺次出了泰宁殿,或三两并肩低语,或前后交错款款而行,渐渐自泰宁殿旁散了开去。

    淑妃与德妃素来交好,两人并肩而行,至一处僻静花墙后,淑妃把玩着手中新折的绿枝,轻哼一声,“姐姐,你看看她那个那样,让所有人都等着她也就罢了,退出去的时候亦是没个尊卑,连声好也不问。”

    德妃年纪稍长淑妃一些,开口悠悠道:“只一日而已,皇后都未拿她怎么样,妹妹你这般急做什么?”

    “就是看不惯她那个做派,”淑妃扔掉手中碧枝,“长安公主又如何,入了洛都,还不是陛下的妃子,凡事因按着礼数行事。”

    德妃抬袖,轻轻掩口道:“妹妹出身自京西李家,自然有世家的修为礼数,只是那宜妃,却有人称,在夏晚之时,就没少做些不合礼数的事。”

    “哦?”淑妃拉长尾音,向德妃身旁贴近过去,“姐姐从哪里听说的,快细细道来。”

    “不过是今儿早从椒彤宫那边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妹妹听过心中知晓也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陛下圣明,皇后贤德,妹妹淑丽,那宜妃进宫不过一日,想来日后也翻不起风雨。”

    淑妃灿然一笑,拉过德妃手,“姐姐恭让有礼,最是当得起这个德字。”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一下,贴在淑妃耳边掩口道,“今夜,按日子该是姐姐陪伴陛下吧。”

    德妃嗔了淑妃一句,两人一路低语着朝远处走去。

    宜安宫内,木楚哪里知道那些背后故事,犹自揉着膝盖,倒数着这一天剩下的时辰。

    她盼着日子快些过,可待到暮色四合,听到宫门外宫人通报的声音,见到那人自外而入的气势和身后一众宫人手持之物,她立时后悔起来。

    宫门外,内侍正将火红宫灯悬挂在宜安宫宫门两侧。她本是爱那些喜庆欢快之色的,此时却只觉得那红鲜得有些刺目。

    前世追坑十里,今生又在夏晚皇宫中住了数月,她自然知道,这火红宫灯的含义。

    宫人分作两队,一队在白玉圆桌上打开食盒,将食盒内菜肴小点碗筷顺次摆放,另一队入了殿内,将昭帝今日所需所用之物放在案头。两队人训练有素地将手中之物一一摆好,便快速退出宜安宫。

    “陛下,住这儿?” 木楚自错愕中醒来,食指指向宜安宫地面,不甘心地问道。脸上□□裸写着:您改主意,我随时欢送,绝不抱大腿。

    李喧略一颔首,长眸中却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威和,“自然,有什么问题。”

    厮的,眼神那么冷做什么。

    木楚扁下嘴,摇摇头。反正整个皇宫的产权都是你们家的,你爱住哪儿就住哪儿,谁管得着,有什么问题也得变成没问题。

    李喧在一方木椅上坐下,心情似乎颇为不错,一扬手,示意木楚坐到他对面。她坐下后仔细看去,云纹白玉桌上,满满摆了一桌子菜,八宝牛柳、红梅珠香、龙井竹荪、桃仁山鸡、如意卷、杏仁佛手等等竟都是她往日里爱吃的菜式。

    最是惊讶处,白玉桌桌心处真是飘着香散着热的水煮鱼,水煮鱼旁还有一小碟碧丝蛋挞,蛋挞颜色金灿,中间青椒切成的碧丝细细如发,比她的刀工不知精细了多少倍。

    她抬头去看李喧,却见李喧亦望着她。

    四目相对的一瞬,她在他眼中瞥见一缕探究,随后却是一片墨黑,如深潭不可见底;

    他在她眼中窥到一丝震惊,只见面色一瞬略红后,却似起了玩性,直直凝视他的双眸,毫不躲避。

    这洛都内女子,偷偷凝视他的人多,可哪个不是在一瞬起,一念生,目光交错后,便面色绯红地以帕遮面,掩过脸去。从不曾,有女子如这她般,带着五分游戏的兴致、五分挑衅的嚣张,毫不避让,直直凝目而望,眼不瞬,睫毛不眨,身姿不颤。

    李喧心下惊奇,又哪知那四目相对的场景木楚曾与思齐可玩过百十次。在她,于情爱之外的人,这全然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游戏。

    夜风徐徐而过,木楚耳鬓一缕长发随微风拂过,正晃过她眼前。夜风轻缓,发丝柔软,过眼触处,恰如羽毛拂过,痒痒如挠在心上。

    木楚生怕在这场 “看谁不眨眼时间长”比赛中落败,为击退李喧队在比赛中突然蹿出的外援“风”与自己队伍中的叛变分子“耳边发”——联合产生的痒痒感觉,她使力瞪大了眼,抿起了唇,皱紧了下眉,五官瞬时有些可笑起来。

    白玉桌对面的李喧终是黑黑睫毛一眨,唇角微扬,低低笑了开来,略一探身长臂抬起,便将她眼前长发捻起,别到耳后。

    木楚本沉浸在完胜的喜悦海洋之中,为这不能明言的比赛胜利小小得意,自然未料到他如此动作,待他右手擦过她左耳,她方反应过来,身体立时向后侧靠去,连鼻端都离了他指端能碰触到的范围。

    他扬下眉,收回手,心情却似乎大好,脸上仍溢着笑。

    木楚偏头看着,想起昔日他将她骗到树上抽梯而去时,亦是笑得阳光灿烂。这个人,旁时故作姿态,看到别人丢面子,就特别地开心。

    这是什么心理?这是病,这得治啊。

    可是,亦如她那日所言,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好看。华丽中带上笑的弧度,便完美地柔和了他高高在上锋利刺目的冷冽贵气,这样的高的位置,这样不可一世的个性与这样光芒万丈的脸,该有多少女子入迷,难怪吴樾那般的绝代佳人钟情于他。

    只是啊,她心中的人,却无论笑或不笑,都那般完美好看。

    (句子:他们两个不是一个风格滴好不好?

    木楚:要你管!情人眼里出美男。)

    圆桌对面,李喧见木楚望向他的神色从最初的赞叹变得有些迷离,仿若渐渐透过他一般。

    帝王是不容许被人忽视的,无论那人,是什么样的人。他长指点了下白玉桌右侧温着的碧蓝瓷瓶,开口道:“昨夜你全都喝光了,还念念不忘的酒。”

    木楚凑过去闻闻,果然淡淡一阵酒香飘来,只是方才被水煮鱼的浓烈麻辣香气盖过,又全然地投入不眨眼比赛,所以忽视了这酒香。

    “若小黑你依然想将这就作合卺酒来饮,朕也乐见其成。”对面,李喧玩味道。

    木楚立时正襟危坐,咳一声,“戒了。”复有颇带殷勤地自温水中取出小瓶,为李喧斟酒。

    李喧见她笑得谄媚,扬下眉,饮了一口,那边厢,木楚笑得更盛。

    嘿嘿,光光你不用戒,醉了直接卧倒就更省事了,木楚边想着边又为李喧斟满杯中酒,又用银箸帮他布菜。

    “小黑,怎么未见你动箸。”李喧尝一口嫩滑鱼肉,悠然自得地问了句。

    “呵呵。”木楚干笑一声,酒可以戒,可是吃食总不能也说戒了啊。

    这满桌子的菜肴,她没有一个不欢喜,只是,谁知道质量过关不过关?除了纯天然菜肴原料外,还有没有附送的奇怪东西?

    现代食堂米饭里附送蟑螂,牛奶里附送三聚氰胺,辣椒里附送苏丹红,菠菜里附送碘131,火腿肠里送瘦肉精,猪肉搭配着牛肉膏,可是尽管那那世界乱成一团,她还没中毒过(句子:其实你从前那是慢性中毒,日积月累滴……),可自从来了这个时代,她可中毒好几回了,也曾动过对李喧下手的心思。于是,这吃食上,她必须要更加小心。

    防人之人不可无,咳咳,万一这小子自己已经吃了解药,然偶他或者想讨好他的狗腿子给她下个春天的药什么的呢?万一下失忆的药什么的呢?万一下个能控制他的蛊什么的呢……

    祖国医学,博大精深啊。她打了个寒颤,“您先吃,我不饿,我最爱做些个幕后服务。”

    这纯属开饭店的职业习惯,客人吃完,后厨再吃。

    “没毒。”李喧夹起一块碧丝蛋挞放入木楚身前瓷碗中,“放心吃吧,昨日与你说过,朕不屑勉强之事,朕一言九鼎,又岂是戏言。既将你迎娶来,又怎么会害死你。”

    她倒是忽略了,贵气高傲如李喧,应是个开口所言,便不虚的人,木楚心中一动,倒是她自己小心眼儿了。

    “若想惩治你,全然不用朕说一句话,动一根手指头。”李喧亦尝一口碧丝蛋挞,淡淡补充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