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夏上轩仿佛没听见。

    凤玲珑垂首把玩碎发,又低声道:“倘若今天从崖上摔落的人是本宫,你也会出手么?”

    “公主有盛嬷嬷相护,何需在下出手。”夏上轩轻轻一托,我平稳落地。

    “看来还是宋小姐的运气比较好呢。” 凤玲珑悠悠笑,拂袖自我手中接过花枝:“有劳。”

    犹如鲜血般的花瓣,随着她的指甲,轻轻滑过我的肌肤。

    “云姐姐,你流血了!”阿玲阿德惊呼,一左一右抱住我:“云姐姐,你怎么样。。。”阿玲捧着我的手,泪水扑扑直落。我定睛一瞧,方才察觉腕间被岩角划开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血珠密密麻麻地渗出,染红了衣袖。

    奇的是,我竟一点也不觉痛。

    “莫哭莫哭,没事的。”我一边安慰阿玲,一边掏出绢帕包裹伤口,蓦地一阵晕眩袭来,我失去平衡,滑倒在地。

    “云姐姐。。。”阿玲惊呼。

    前方一片迷雾,只见阿玲阿德放大的面庞。朦胧中,凤玲珑纤指拈花,似在微笑。

    我强撑着想要站起来,随手一抓,攀住一只木轮。

    “你最好别乱动。”夏上轩冰冷的语调在耳边回响:“免得血流加速,毒气攻心。”

    “什么?”我疑是幻听,抬头朝他望去,却看不真切。

    “伤口麻感无痛、呼吸不畅、视物模糊。。。”他两指搭上我的脉搏,继而托起我的下巴,命令道:“喝下去。”

    我不知他给我喂得什么,只是无意识地张嘴,顿时一股薄荷香芬芳四溢,顺着喉咙沁入心田。

    眼前的雾气慢慢消散,他的脸庞,近在咫尺。

    “能顺气么?”他的神情仍是漠然:“试着深呼吸。”

    我依言,熟料胸中淤塞未尽,跟着一阵剧烈咳嗽。

    “夏公子,宋小姐没事吧?”凤玲珑语气关切。

    夏上轩道:“她中了毒。”

    “中毒?”凤玲珑诧异:“什么毒?”

    “彼岸花。”夏上轩盯视凤玲珑:“她的伤处沾到了彼岸花液,毒素入血。”

    闻言,凤玲珑懊恼不迭:“哎,那可都怪本宫不好了,早知这般,本宫定不叫宋小姐去采花的。”说罢折断花枝,抛下山头,朝我走来。“看你,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很难受?”她掏出一块绢帕,柔声道:“我给你擦擦好么。”

    她的绢帕,散发着一股与她身上同样的香气。

    刹那,我心痛如绞,喉间涌上腥甜,一口血吐在阿玲的衣角上。

    “云姐姐!”阿玲尖叫一声,晕倒在阿德怀里。

    “阿玲!”阿德吓得面无人色:“你醒醒!醒醒!”

    我又惊又惧,胸中如同翻江倒海,鬓角已然湿透。

    千钧一发之际,夏上轩闪电般一掌拍向凤玲珑的面门,凤玲珑反应奇快,身形一动,人已飘落三丈之外,面沉如水:“夏上轩,你好大胆,竟敢对本宫出手?!”

    “岂敢。”夏上轩的手贴住我的背心,一股暖流顿时涌入:“在下是恐公主身上的兰陵香加上这彼岸花,会要了宋小姐的命。”

    凤玲珑秀眉一挑:“你说什么?”

    “公主精通香料,自然明白在下说什么。”夏上轩淡淡道:“托公主鸿福,现下宋小姐身上的毒性已增数倍。”

    “本宫久居深宫,闲时养花弄草,吟诗抚琴,哪里懂得这些?夏公子莫开玩笑了。” 凤玲珑转向我,面带歉意:“全赖本宫思虑不周,害宋小姐受伤,本宫这就带你回去,召御医为你治疗。”盛嬷嬷上前一步,伸手扶我肩膀。

    夏上轩冷笑:“皇宫距此至少一个时辰,只怕宋小姐未有幸踏进玲珑殿就已命丧黄泉了。”说罢双掌一击,只见四个佩剑少年从山坡后绕出,恭敬行礼:“公子。”

    他们抬着一顶软轿,足下竟无半点声息。

    夏上轩蓦地飞身跃起,将我拦腰一抱,掠入轿中。

    “你。。。”我惊震,他若无其事地放下竹帘,令道:“回府。”

    “等等!”我顾不得矜持,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道:“阿玲她。。。放我下去!”

    “她不过晕倒,而你,却快要死了。”夏上轩斜睨我一眼,冷冷道:“宋小姐,在这个时候,你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

    我睁眼,看见窗台上摆着一盆盛放的紫薇花。

    夕阳西下,日落月升,廊外的灯火已被点燃,映得他清癯的背影半明半灭。

    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很奇怪么?”他转身,看住我:“奇怪我也能站着说话?”

    我被他眸中的利芒刺到:“我。。。我并没有这么想过。”

    “没有么?”他讥嘲:“你不是说,‘那个夏上轩是一个只能靠轮椅不能走路的瘸子’么?”

    我大吃一惊。那是我与母亲争吵时的气话,他怎知道?

    他朝我走来,一条腿拖后半步:“其实,没有轮椅我也能走路,就是走得不太好看。”

    我偏过头,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

    “你哭什么?”他冷笑:“我并不需要任何同情。”

    “我没有同情你。”我低低道:“我只是羞愧于自己曾经的无知浅薄、自私任性。”

    他看着我不做声。

    “你本不必为了救我而得罪公主。”我转首望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很想知道么?”他不答反问:“你是否以为,我救你,全是为着摒弃前嫌、一番好意?”

    我一怔:“你。。。不是么?”

    他讪笑:“你当真,无知得紧。”说罢面向窗外,陷入沉默。

    烛火摇曳,那瘦削纤秀的身影长长倒映于白墙之上,许是错觉使然,竟叫人凭空生出一丝寂寥之意。

    正当我以为他再不会开口时,他忽然道:

    “宋夏两家联姻,乃是祖辈们定的,可惜两家人几代旺子,直至宋夫人诞下你。你是宋家第一个女儿。”他顿一顿:“你一及簈,老太君就催我上宋家提亲,我不肯,她便逼死了薇儿。”

    “薇儿?”

    “我的贴身丫鬟。”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仍是淡淡的:“一个很温柔很善良又很倔强的女孩子。”

    “你。。。喜欢她?”

    他沉默,半晌道:“老太君替薇儿安排了婚事,薇儿不从,于是被遣离府,当夜,投了井。”

    “那个时候,我正与凤渊在翠羽楼喝酒,喝了两天两夜,我终于赢了凤渊。。。”他盯着那枚梳妆镜良久:“这里的东西自那晚之后就一直没动过。”

    原来,这间是薇儿的屋子。

    “没多久,我收到了你的退婚信,老太君一怒之下闭门吃斋念佛,再不理我。”他嘲讽道:“因我在佛前立下重誓,要么就让我娶薇儿的牌位,要么就让我娶你这个不肖之女,若不然,我就终身不娶,令夏家无后。”

    “你问我为何要救你?”他在我床边坐下,伸指在我肩膀轻轻一点:“只因老太君实在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