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云姐姐!这里!”丛林后冒出阿玲的小脑袋:“云姐姐,你瞧,我捉住小兔啦!”她高举一双泥点斑斑的胳膊,满头大汗,得意笑道:“我说吧,我定能跑得比它快!”
京城的三月气节多变,晨间风中微带凉意,一过晌午则艳阳高照,又闷又热,我背着箩筐行至半坡,额头已被烤得滚烫。
“阿玲,过来。”树荫下,我取囊饮水,长舒一口气。
“云姐姐”,阿玲抱着小兔盘腿而坐,央道:“我可不可以把它寄养在你那儿?若是带回家去,难保不会被阿德煮来吃。”
“阿德唬人的,他才不会呢。”我莞尔,倒水打湿绢帕,替她擦拭手脸:“瞧你,怎又钩破了衣裳,你娘知道了定要罚你。”
阿玲眼珠子一转,嘻嘻道:“有云姐姐在,我才不怕咧!”说罢撩起裤腿边角:“喏,这儿,上次姐姐补过之后,娘到现在都没发现哦!”
“鬼丫头!”我轻点她的额头,从兜里掏出针线包,阿玲吐吐舌,脱了小褂递给我。
“云姐姐,你又采药去了?”阿玲趴在竹筐边拨弄:“哇,这啥草来着,颜色咋那么奇怪,红得跟桃花似得?”
“这就是天珠草。”
“天珠草?天珠草也有桃红的吗?”
“有啊,好看么?”
“好看!”
“要是把这种颜色染在布上,再做成衣裳呢?”
阿玲的眼睛发亮,拍手道:“云姐姐穿了一定很美!”
我摇头笑:“傻丫头,我做的衣裳,都是拿去卖的。”
阿玲眨巴一双大眼,不解道:“姐姐为什么总替别人做衣裳?姐姐做了那么多漂亮的衣裳,在上面绣了那么多好看的花,为什么自己一件都不穿?我娘和阿德哥都说,姐姐长得好美好美,就可惜从来不打扮!”
“做的衣裳不卖自己穿,还哪来的钱过日子呢?”我一笑置之,咬断线头,替阿玲穿好小褂:“以后当心点,衣服钩破不打紧,若是摔伤就难办了。”
阿玲看着我,又看看草药,忽然自告奋勇:“云姐姐,你教我,往后我帮你染布!”
我刮一刮她的鼻子,嗔道:“你呀,还是先把琴学好吧。整天就知道玩,都两个多月了琴技没一点进展,还有阿德也是。。。哎,你俩的功课我真是无法跟秋姨交代。”
阿玲噘嘴:“阿玲不想学弹琴,阿玲就喜欢染布!阿玲要帮云姐姐染很多很多布,然后给姐姐做很多很多漂亮的新衣裳!”
我忍不住微笑,刚欲张口,忽闻远处传来连声大呼:“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杀人啦!”
阿玲脸色立变:“云姐姐,是阿德哥。。。”
我忙提起裙摆往呼声源头追去,一路跑至后山腰,只见阿德正被一个灰衣灰裤的老头子揪住,那老头子一手腾空勒住阿德的后领,一手五指大开直往阿德屁股上招呼。
“住手!”我冲上前,气喘吁吁地喝道:“住手!”
灰衣老头纹丝未动,衣袖轻扬,顿时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我不由双膝发软,坐倒在地。
“他是你的孩子?”头顶落下一声质问。
闻言,我方才察觉原来这个体型健壮的老头子其实是个老太婆。
老太婆略抬眉,看我两眼,立即摇头道:“不对,凭你的年纪,还生不出这个娃。”
我脸上一热,拍拍尘土站起:“这位婆婆,他名叫阿德,是我房东的儿子,不知何故得罪了您?”
老太婆长脸紧绷:“臭小子举止下流、毫无德性,居然还唤做阿德,哼!”说罢,一个响亮的巴掌‘啪’打在阿德的屁股上,阿德嚎叫,又踢又咬又抓,却始终碰不到她一片衣角。
“婆婆,请住手!”我见她态度蛮横,心中颇为不悦:“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阿德有爹有娘,无论其做错了什么,这家法还当由他父母来行才是。”
老太婆不屑冷笑:“那得看他做错的是什么事了。”
我看向阿德。他的脸此刻涨得通红通红,隐约有愧,垂头不响。
老太婆恨恨道:“这小杂种竟敢躲在河边草堆里,偷看我家小姐洗澡!”
我一呆,做梦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面孔立马火辣辣得烧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当时在睡觉!”阿德辩驳,朝我哀呼:“云姐姐,你快救救我啊,这老太婆是个大魔头大恶人!”
“哼,小杂种,小兔崽子,你再敢胡说八道我一掌毙了你!”老太婆厉喝,大掌悬至半空,阿德见状哇一声连哭带叫:“不要!不要啊不要。。。爹。。。娘。。。救命啊。。。”
“婆婆!手下留情!”我又气又急:“小孩子家纵行事莽撞,然罪不至死!你。。。你怎能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滥用私刑,草菅人命?小姑娘,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老太婆眼如冰刀:“他若是个大男人,我早将他毙了,就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饶他不死,但他既敢偷看我家小姐洗澡,至少也得赔上一对招子!”
阿德闻言,哭声更响。我倒抽一口冷气:“你。。。你要挖他的眼睛?”
老太婆一脸轻蔑:“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哪是你们这些粗野鄙人随便能看的。”
“我自不知你家小姐是何方神圣。”我愤愤难平:“我只知,为了一个小孩的无知顽皮就要剜人眼珠的小姐,无论如何也高贵不到哪儿去。”
“哦,是么?”身后忽然传来一把悦耳动听的女声:“只怕我若一定要剜他双目,也无人敢话我半句不是呢。”
阵阵花香萦绕鼻端,一团白雾轻纱刹那飘至眼前。
她年纪与我相仿,身段高挑,体态风流,肤如凝脂,腮若烟霞,其面容之美,实为世间罕见。
“我认得你。”她轻轻一笑,露出脸颊旁两个小梨涡,娇憨毕现:“你就是老三的新欢,那位着名的宋小姐。”
我一怔,却如何也想不起曾几何时见过这位女子。
她拢一拢半湿的头发,遥望山巅,曼声道:“此处高山泉水经年不旱,清澈甘甜,积聚天然地气,令人心旷神怡,比之慕容山庄的人造温池不知舒畅开泰多少倍。”
老太婆接话道:“小姐若真喜欢,咱们便把这儿买下来,改建园林别墅,也省得总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扰。”说罢狠狠瞪了阿德一眼。
“不好不好”,她微蹙眉,连连摇头:“我就是爱这山野田园无拘无束的闲情逸致,若建为私宅,岂非同那个慕容老头子一般见识,自诩懂得享受,实则毫无雅意,一身铜臭。”
她轻轻一甩头,露出颈间一圈冰晶。
阳光照耀下,那冰晶璀璨夺目胜于夜海明珠。
竟是大凤朝的国宝,凤泪。
爷爷说过,凤泪稀世,只在最严寒的雪云山巅才有可能寻获,因大凤朝的始祖,凤人,就是在极寒极冷的冰窟中诞生,而那光华万丈的冰晶,正是凤的眼泪。
古书有云,得凤泪者,御寒消暑,百毒不侵,益寿延年。
就如此刻,她虽立于烈日之下,仍一身冰肌,清凉无汗。
她上下打量我:“看你面黄肌瘦,弱不禁风,怎么都不像狐狸精么。”
“什么?狐狸精?”我又是一呆。
“他们可都说你是狐狸精呢!”她伸出一根雪白的指头:“说你既是渊王爷的心上人,又是夏公子的未婚妻,与慕容少爷还是竹马青梅。。。”她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宝光流动,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像极了一个人。
“盛嬷嬷,待回去之后记得把那些乱嚼的舌根子都给我砍下来,合该免了多少是非!”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依旧柔软:“三哥若知我是为你出气,定不会可怜那些狗腿子的。”
我心中已无怀疑,暗自苦叹,却不得不福下身去:“民女宋云初,不知玲珑公主驾临,多有冒犯,请公主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