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对赌

    搬家对于黎软来说是个体力活,从早上忙到下午五点左右,她终于在与搬家公司、家政公司的通力合作之下将租住的屋子收拾完毕。

    之后累成一条狗,坐在茶几附近吃面。

    “空出来的那个房间,我把你不用的音乐器械放进去了。”黎软卷起面,啜一下吸上去,咬断。趁着咀嚼的空档给远在崇城特训的徐燃发微信,告知他那间屋子在她搬离后的现状。

    微信发完,她就又卷了一口,继续吃饭。

    滴一声。

    黎软拿起手机。

    只见微信昵称:“慢热的家伙”上有一个红点。她点开,是一条气喘吁吁的语音,时间是四秒:“好的。你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你刚跑步结束?”黎软问徐燃。

    “是。”徐燃拿下脖子上的毛巾,揩了一把汗水。

    于夏天小苑黎软租住的那间屋子前立定,

    门关的紧紧的,戴着口罩的男人走过去,靠上,并没有直说自己现在在何处:“路有点长,跑得就有点喘。”

    黎软想象了一下崇城那条山路的距离:“几公里的路,是挺长。从山顶到山脚,跑下来确实气喘吁吁。”

    徐燃靠门上,将黑色口罩微微拉下,听到听筒里她吃面的声音:“刚吃?”

    “嗯。”黎软索性也发语音:“搬家真是太累了,应该把你叫过来当苦力。我忙了一整天,现在才吃。你呢?”

    “还没吃。”

    黎软哦了一声,觉得此时的徐燃应该是晚间跑步刚结束,于是不再拖着他讲话:“那你快去吃吧。冰箱里还有点材料,可以炒几个菜。”

    徐燃转过身来,屈起手指,按下门铃键。

    “可是我想吃面。”

    “什么,你等一下,有人叫门。”黎软一条语音过去,然后站起来,匆匆跑向门边,踮着脚看猫眼的时候,顺道将手机重新附在耳边。

    “可是我想吃面。”这一次黎软听清了。

    “冰箱里有挂面应该,你看着煮吧。”她依然在说崇城那边的事。

    只见这时,猫眼那边戴口罩的人,后退了一步,将黑色的口罩拿下。

    他同时将手机凑向自己的唇边,声音里含着笑意:“骗你的,黎小软。我吃过了,开门吧。”

    闻言,

    黎软把门拉开,

    他肩头有几片落叶,脖子上挂一条白毛巾,额上还有汗珠的痕迹,这么大一个明星突然来她这个小屋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连三秒都不到,她已经做完了将他口罩戴上,把人拉进来的全过程。

    然后自顾将头探出门外,左看看,右看看。

    徐燃大掌将这小女人的头按住,将人拉回室内。

    他站那儿,她却还下意识往猫眼里去看,俨然一个侦察官:“别看了。”徐燃将她脖子上的围巾勾住,两人一齐歪到沙发上,“我来的时候,乔装的很好,不会有狗仔。”

    他为什么说得像偷情一样?连如今的表情里都含着笑。

    黎软猛地挣开,站起来,扶扶自己的眼镜:“你怎么不特训了?”

    沙发上落着徐燃肩头方才的树叶,黎软看着茶几上自己的面。思索了再三,还是坐过去,支起筷子,问他:“吃不吃?”

    徐燃俯身,探过去,盯着女人的眼看了几秒钟,然后说:吃。

    继而咬住面。

    黎软觉得他咬的可能不是面,心莫名烧,于是飞速抽回,自己继续吃了起来。

    徐燃却没忘记她之前的问题,于是将面吞下后,说:“一个人吃饭挺没意思的,都不香。”

    话落。

    得闻此言的黎软叹了口气:“碗筷都是刚买的,你等一下。”

    十几秒后,她带着洗好的碗筷过来,从自己的碗里绕出几卷放进去,然后将筷子往他那里一递:“呐,我就只分你一半。”

    徐燃怔忪了一下,没接。

    黎软皱眉:“不要?”

    徐燃摇头:“要。”

    他拿过碗筷,低头去吃。那边黎软吃得飞快,显然是早已饿了。她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将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徐燃看着她吃饭的样子,熟练地给她递纸巾。外面响起他刚叫的外卖铃声,他就出去拿回来,等到黎软抬眸,他早已用塑料手套捉一块往她那里递。

    时间像是停顿在这一秒。

    这种待遇,黎软从来没有享受过。她用眼神问他:“给我的?”

    徐燃又往她那里一递。

    黎软于是伸手去拿,徐燃却手一动,披萨偏了过去。

    “徐燃。”黎软觉得徐燃在耍她。

    徐燃轻咳了声,重新将披萨放她面前,视线落上去,然后抬起回到她的眼里:“就着吃。”

    ???

    黎软那一瞬间,看看徐燃,再看看披萨。

    这种待遇,更是前所未见。

    她记得他们前两天在崇城的时候还是能不见就不见,下意识避开彼此的尴尬期——毕竟稀里糊涂的表白了。

    所以后来连互相看一眼对方的眼睛,都会下意识挪开。

    可是如今,不过才分开短短一天而已。

    徐燃看出她的迟疑,收回手说:“如果你不适应的话,那就自己拿吧。”这话声音里有一点遗憾和泄气,像是刚才那个举动是鼓足勇气的。

    黎软闻言并没有什么动作,就是又静静地看了他两眼,然后慢慢前倾着身体,试探着张口,咬住一块。

    “这样……可以了吗?”

    徐燃的脸唰一下就红了,纯情地像十几岁的男生。

    黎软这种暗恋多年的扛把子,此时到底更加成熟:“说说吧。”她努力压制住心中乱跳的节奏,摆出一副冷静的样子:“怎么突然转变这么大?”

    “我看了一百部恋爱电影了。”

    “嗯?”黎软完全没跟上这位的节奏。

    徐燃看着她:“你喜欢我对吧,你和石昭阳不是一对是吧?我想了半天,有什么办法会比咱们试着交往更能确认我是否爱你?黎小软,后来我想了一天,发现有。”

    “什么?”

    “既然你偷偷为我做了那么多,那在你单身的情况下,我如果单方面只是确定我自己的心意,而让你空等的话,对你不公平。我想了一遍,黎软,我得追你。”

    “可能在你眼里,我们相处了二十多年,你以一个暗恋者的身份容忍了我很多的缺点。但现在,你是主导者,换我来追你,我带你进入我的世界,我去理解你的世界。我把最真实的全部的我放到你的面前,假如你发现原来徐燃是这样一个人,原来我并不喜欢他这样的人,你可以狠狠的拒绝我。”

    他的意思就是,转变身份,他去成为她的追求者,学着她过去的样子,追着她的脚步,她走过多少年,他也试着去走。

    “也就是。”黎软的心颤了颤:“试着交往?”

    “是。”徐燃用了肯定句。

    他又加了一句:“同时也是,我走进你的世界,去了解你。”

    假如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对黎软并不是爱情的话,他会缄默不语,还是会娶她,对她好。

    因为这世上其实很难有两情相悦的婚姻,而对于徐燃而言,其实黎软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黎软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想法,

    他可能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这种做法看似美好,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却是一把刀。

    一把只有黎软看得到的刀。

    因为,女人总是那样敏感细腻。一旦在交往的过程中,就能清楚知道,他的哪一次笑容是因为爱,哪一次是因为责任。

    暗恋这种事其实名副其实。它其实就应该是一种:一种在你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会去选择缄默不语,选择藏匿心中的爱情。

    它说出来,是很要风险的。两情相悦容易,分崩离析也容易。而最难最危险的那个却是她如今和徐燃的现状。

    现状:爱情成了责任。

    黎软看着徐燃,她清楚——他始终想着对青梅负责。

    但爱情这件事假如真的有理智可言的话,徐燃当初也不会在那条山道上与她告白了。黎软这样想。

    假如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最了解徐燃,黎软应当举手发言。那天山道的表白,她初听感动,后来坐车回t城的时候也能想明白——他当时激动了。

    多巴胺控制了他。

    徐燃不可能说这种话,因为别的不敢说,对于黎软,他在原则性的问题上从来不越雷池半步。让黎软去猜:哪怕知道她喜欢自己,在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她的前提下,徐燃是绝对不会告白的。

    可他告白了。

    只能是意乱情迷这四字的锅。

    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她慌忙以离职参加yan学徒选拔为由回来——他们都是凡人,理智再强,依旧会被那些多巴胺影响。

    如今也是。

    黎软看着徐燃。

    此时他也在看着她,

    他眼底有一些乌青,是昨日辗转反侧没睡好的结果。同时也有一点怔忪——大抵是冲动的情绪开始挥散,理智渐渐回笼。

    话赶话这回事,只有当事人知道有多么令人猝不及防。

    徐燃抿了一下唇,手里的披萨已经开始冷了。话说出口,再没有收回来的机会。试着谈恋爱的建议荒唐而又自私,几乎将他打磨好的所有责任心全部杀死。从那条山道开始,到此时此刻,他原本想的都是稳一点,不要露情绪,让她可以少受牵连。

    但一切,依旧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说出全部,将她放到了最危险的境地。说实话,这一刻若放在平时,他自己都会知道自己有多么自私。但他有的时候,在有的方面就是这样迟钝,这完全相反的方向里他看到了她脸上的一点嫣红,半点欣喜。

    于是心不自觉也有牵动。注意力全在她的反应上,全然没有时间去推究,去反应自己这个试一试的决定,实则是将黎软放在了何种的境地。

    假如她答应,就意味着要将青春砸在这件事上。与他试一试,可能就会错过对的那个人。是用幸福去博弈一次,他是否爱她。赢了,只得到他一个人,输了,也许就是自己的幸福。

    徐燃,徐燃,如同他的名字,他有时候真的对有些事燃得很慢,理解的太浅。

    他说试一试,还说的这样认真,就像是真要跟她走一生一世。

    但女孩子到底比男孩子有着更成熟的心理,说到底,他徐燃的行径,没有太大错也没有太大对,一切出于本能与情绪的作用。

    一切都是归咎于:他连潜意识里都明白,她永远都会跟着他走。

    黎软拿纸巾擦擦他的手,他轻轻动了一下,显然还在那种淳然的情绪里——没有女人那样敏感的九曲玲珑心,就只是在等待她的意见。

    这时,黎软得承认:眼镜里他沉默的样子其实很温文尔雅,可她却有一点想哭。

    最后她说:“好,我们试试。”试到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她尽量不去想。

    因为最坏的结果不需要想也很明晰——是他并不爱她,却要将她的爱情变成责任。

    假如闹到这一步,她一定会拒绝,然后离开。黎软的个性就是如此。

    可在此之前,

    这一份诱惑,这一个人,如果得到过也是好的。

    并不是贪恋啊,

    而是走向他,就已经是半辈子的本能。

    张爱玲说,爱是在尘埃里开出花。黎软身体力行的经验不是开花等雨,而是刀尖舔血。

    她已经在刀尖上走了这么多年,足上有茧,那茧有些厚,刚好还能陪他再走一程。

    等他这个无法确定自己感情的情感小孩子长大。

    幸好,他想的没有那么深。暂时还没意识到他亲手给了她一个残忍的选择题。有人会庆幸你对有些事懵懂的不知愧疚,那她就一定是很爱你了。

    黎软没说这句,而是又低下头,凑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冰冷的披萨:“徐燃,冷了,你不要吃。”她提点他。

    言毕又想到什么似的,埋怨声:“那个音乐老师说今天来给我特训的,好像现在都还没到。”

    “黎小软。”他叫她。

    她沾着碎屑的小脸就那么看着他,

    徐燃:“冷了你也不要吃,现在徐燃在追你,他会帮你热食物的。”

    眼泪掉下来的那一瞬间。

    徐燃捧住她的脸,泪水沾在男人的指背上,那一点温热明晰,又很快消散。

    他好看的脸上有生动的表情,就那么心急如焚地问她:“黎小软,你怎么哭了?”

    “披萨有一点辣。”她撒了个小谎。

    吸了吸鼻子,她去拿纸巾。

    他说:“黎小软你忘了?”他用目光示意自己,然后在言语间里,就将她要的纸拿过来。

    她接过。

    他问:“我是谁?”

    她想了想:“追求者?”

    “从此分担你悲喜的人。黎小软的专属情感垃圾桶。”

    鼻尖真是容易酸涩啊。黎软想,原来有一个瞬间,刀尖舔血也是暖的。

    平生无所敢,那么今朝就与天对赌一回。我黎软赌一次,眼前这个人爱我。

    “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哪里?”

    “额头。”

    盖章对赌,此生无悔。

    “徐燃……我要打电话给那个音乐老师了,要不你现在回公司吧,我可是要开始奋发向上了。”为与你比肩,要从灰姑娘向勇士努力。

    他的唇还在她的额间,她退开。

    他屈指在她额上一个打:“学员黎软,你是徐燃老师,也就是我让石昭阳给你推荐的l姓老师的首位徒弟。”

    她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不可置信,抬手指:“你……”

    手掌轻拍过来,一把握住她竖起的手指:“来,第一项,跑步机带来了吧,先跑三十分钟。同时,请你来我的世界,我就是那位业界闻名的l姓氏,摇滚作曲者——yan的秘密关门弟子。”当你向我打开大门的时候,

    我终于开始更全面地了解你。

    那么,未来请多多指教,因为我——黎软想——也有很多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