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图谋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哗啦一下,将切好的菜丢入大锅。这里一下子腾起热烟,蔬菜与水相碰,霹雳啪啪响并冒着小气泡。

    袁莉的声音就是在这种状况中传到黎软的耳朵里。“不过,你倒是说中了一个秘密。”

    “什么?”

    袁莉用大勺子将菜转了一个圈:“就是郝远,好像没打算真把偷吉他的贼给抓出来。”

    “我肯定是不知道吉他是谁拿的。郝远就不一定了,他很聪明,火箭、小j跟我一开始也都是被他的音乐吸引来的,当时来地下乐团的人很多,他也不是谁都挑。看音乐还有人,他眼睛很毒。”

    徐燃说:“这一点没错。他出歌都是精品,去年我那张cd里的主打就是他做的曲。他这人很轴,我给的钱也未必用了,可能都在那张卡里原封不动。实在需要器材,就只会把曲子卖给我。”

    锅台前面的人在讲着话,一片烟熏火燎里声音也被做饭的声音减弱,大大小小的。这边锅台后面的黎软一边用火钳拨动眼前烧着的木柴——薪火一点点绽开,露出光亮,一边听他们的声音。

    “高中时郝远就是这样。”她不自觉点点头:“记得那会儿他能磨一首曲子大半个月,词也是,逐字逐句品。”

    那一年黎软默默跟徐燃,各大迎新晚会前的准备彩排,她一边做作业一边听他们唱。白衣少年是键盘手,黑白空格里全是青春的汽水味儿,“这一首出来,迎新肯定炸!”

    回音阵阵的礼堂、一哄击掌,和那几个冲下来抄她作业时的手忙脚乱。

    全部都历历在目。

    想到这——黎软就不禁发一下愣,视线不自觉在薪火前变得温柔。

    其实重聚的感觉能让人年轻,周身被火烘得也有了七分的暖意。

    “郝远哥出去好久了吧?”觉得柴火不需再添加,维持了几分钟火候,站起来,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黎软的声音像冬雪,一点也不冷,还有点绵静。

    袁莉依旧在炒菜,徐燃在摆盘端碗。

    前者闻言,就抬一下眼,看黎软:“还有一会儿呢,接那些小鬼头来要一阵子。”

    “小鬼头?”

    “你以为郝远跟我刚出去是做什么的?”袁莉笑:“之前徐燃把幼儿园搬到了城市,是因为绝大部分的住户也都搬迁出去了,但依然有那么几个小鬼头的父母还住在这边,三两个,幼儿园办不大起来,所以每年圣诞我们就会接他们来玩,看演出。”

    “都是我的锅,我的锅。”徐燃端出一盘出去,回来听见。

    袁莉勾唇,“火箭和小j也是去那些幼儿家里送温暖去了,这里从今年开始要被打造成度假区,除了最上面的别墅区之外,下面的部分都开始规划。开发商给原住民在城市弄了福利,有能力的都走了,剩下的一些留守老人和孩子也快走了。”

    郝远一直怕流入市场,因为人是太容易被喧嚣带走的一类物种了。很少人能不动如山,只写自己喜欢的东西。火箭、她、小j最初都在坚守本心,所以大家聚集在这里。

    可是音乐净土也面临着消失,经济上、人心上都在变化……

    现在只是不知道:吉他的消失乃至别的,是不是都是被度假区这件事诱发出了人心里的某种情绪——某种,不想继续如此,也想融入市场成为徐燃这样的巨星的跃跃之心。

    谁知道呢?

    袁莉也不知道,她和郝远坚持的,火箭或者小j里的任何一人,是否已经在渐行渐远。

    大家原本都是那么坚定,所以要分崩离析时会愧疚地连口都张不出吧。所以只好藏掉那把吉他,让一切都摇摇欲坠。

    这样总有一个人会提出来:郝远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袁莉突然觉得有一点悲哀。

    世间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不过,话虽如此,黎软你这次却是有耳福了。圣诞节那天恰好是吉他不见的日子,所以只好今天替孩子们补上,这会儿做的菜就是为了晚上的小音乐节准备的。”偏头大笑,夕阳就落在她酷酷的妆容上。

    黎软是那种心思特别细腻敏感的人,看个《国家宝藏》都能因为历史、国家情怀默默流泪。所以莫名在这一秒,心里觉得有些动容,

    因为酷酷姐姐脸上的笑里就像是有故事。“现场摇滚?”她善解人意地用笑擦去这一段插曲,食指小拇指那么一扬、其余手指倏然握紧,

    袁莉眼前立时出现一个标准的摇滚手势:六字的模样,或者,说是公牛角的样子。

    她抬手做一个去与黎软的对碰。

    远处徐燃单手拿托盘,一抬手也做了个一样的:“菜要糊了。”

    一只青椒砸这位当红炸子鸡的奶奶灰上。

    ·

    夕阳终于和地平线齐平,地上宛若乍着一条最后的金光。

    “命运总是颠沛流离,命运总是曲折离奇,命运总是告诉你说生活没趣味。”奶音和几个音质不同的年轻声音一道变得清晰。

    从铺在草地上的涂鸦桌布上将盘腿变为站立,黎软看见一个爆炸头的瘦高个和一个黑长直女生骑着郝远出去那辆机车而来。

    夸张却不知被谁贴上了小猪佩奇贴纸的三轮车停下,

    五个小豆丁熟门熟路蹬着小胖腿等抱,然后指着刚擦黑的远处,那早已点起的小灯盏下的音乐设备。

    “哇哦。圣诞快乐。”

    一只豆丁扑进黎软来接的身上,软的不成样子,勾着她的脖子,亮着眼睛:“命运总是颠沛流离,命运总是曲折离奇,命运总是……”

    “告诉你说生活没趣味。”

    草地上,袁莉、徐燃走过来,

    车下,爆炸头瘦高个和黑长直,

    所有人顺着黎软手里这只小奶娃压根吐字不清的声音,神奇地接唱。声音好高啊,山里虫鸣鸟叫是配乐吧。

    “张默默、李燕、冯青、许胖。”食指从这些孩子的头上点过,郝远看着黎软。

    他们都是过去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小朋友饿不饿?我们过去吃东西吧。”她是最佳的观众,很快成为孩子王,带他们去坐下。

    夜幕降临,她坐在餐桌布上——临时的野炊地。小朋友接过哥哥姐姐递过来的吃的喝的,

    那一瞬,黎软想:能让这些孩子的家长这样放心,他们过去果然在无人知的地方奉献过很多。“擦擦嘴。”用袖子给张默默把唇上的油擦掉。

    那些人,上场了。

    ·

    舞台是刚刚三人临时搭建的,在黎软的正前方。天然的半高台,四个顶角有四个竹架,三十多个小灯盏是半个小时前他们三人合力挂好的。

    音响是徐燃搬出来的。

    此时每一盏灯都亮着,灯光很小,就像星星。夜幕是天然的环境,将演唱会的那种幽静创造得似模似样。

    先出来的人居然是徐燃。

    他自己搬了火箭的键盘上去,站在支架的后面,话筒就在他的跟前。

    没有演唱会的大光灯,也没有群舞,更没有伴奏。可是他立在那里,就像温柔的月光。

    此时他看着台下,话筒音响起,就像是泉水从人心的这头走向那一头。

    “唱歌的徐燃完全是另一个人。”安静、沉稳、认真。

    袁莉站在舞台边,等场的时候不禁说。

    黑长直也看着舞台上的男人,她叫小j,没见过徐燃在黎软面前的肆意,过去的接触也只限于他偶尔过来玩音乐时的优秀、独特。

    因此讶异地看了一眼,见过黎软跟前的徐燃的幸运儿——袁莉。

    小j嘀咕一声:“他不是一直这样吗?”媒体宣传的巨星、迷人的大众情人,一流大学毕业(这是真的,高考完全开窍,大学理科一级棒,而且咱们音乐本领也是真的。),舞蹈很棒,为人高冷。(黎软表示太怀疑。)

    被讨论的徐燃浑然不觉,唱着这首慢歌,眼从孩子们的眼里一一掠过,然后停留在那个拍手的女人脸上。

    轻眨了一下眼睛。

    这一瞬的调皮,万籁俱寂,却只有她一个人捕捉到。

    黎软眼里的徐燃跟从前从没什么两样,就像他们太熟了,压根都不知道,只有在彼此的眼里,他们是最真实的样子。

    g调变调,键盘在男人抬手的动作里霎时躁起来,“孩子们,我们来了。”郝远笑起来永远咧开嘴角,大笑。

    小j漂亮的瓜子脸上洋溢笑意,跑上前来,“给。”徐燃将话筒架子向右轻轻那么一推,

    架子偏倒。

    一双修长干净的女生手握住,小j慵懒的嗓音飘出:“一首轻摇滚《小j和山里乐队》”

    摇头晃脑听完一整场音乐,将孩子们送到女生房间睡觉时,已经是晚上的七点了。黎软在帮忙收拾,脸颊上温温热热。

    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今晚的一切:月光、高台、还有那个眨眼。

    徐燃趁她洗手的时候,走来。

    他低头看着这人,为她把眼镜扶好:“你送石总的那副词,在听完小音乐会后,有没有什么想法了?”

    黎软借着月光,静了一会儿,

    他低头靠得很近,近到刚刚的音乐气味都没散去,将她的心无形擢紧。有一个比自己还在乎男友的竹马,黎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若他知道,她是为了他才与人来了一场假凤虚凰。他是不是又会像往常一样说一句:黎小软你怎么这么笨。

    或许不会。

    黎软又摇摇头,她猜,这人应该还是像前年那个媒体群访上一样,说:“我不可能喜欢黎软的,我们是青梅竹马,好哥们儿。对,比音乐还重要,但我恋爱喜欢冒险。”

    你又知不知。

    黎软心中百转千回:其实我一直在险中求胜。

    可惜这些念头只能像方才的音乐一样随风飘散,她多年的险中求胜——对他有所希图,在友情和爱情最艰险的境地里,不断历经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险,尝尽所有他们的悲欢离合,然后从这颗其实普通得再也不过的,胆小心脏中迸出追求你的勇敢,去求胜。

    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向自己妥协。因为从石昭阳的那场计谋里得闻过徐燃心意。所以就别表白,这样就可以还相安无事。

    如今他现在这样热心,

    黎软下意识不忍心他蹙眉,于是准备张口说一句:有一点想法了。

    以缓解他对她送石昭阳那份礼物的关心

    可突然。

    那凉风一吹。

    徐燃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随身带的冻疮膏:“我觉得你一定不记得带,呐……”

    她手下意识一颤,眼也一颤,抬眸去看。

    他唇在动,依然在说着话。

    她心也在动,指间也会颤。

    原来,图谋不轨这种事,难以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