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李全友是晚上才晓得这件事, 他最近事情较多, 又没办法脱身, 想着现在也快到放假的时候,就提前给李光久办了转学的申请, 让李光久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四处乱走, 等他捉出是哪个兔崽子敢背后盯上自家儿子之后再说。李光久是年后就得走, 没给李全友多少时间,但是父子两个都对这个有信心, 李光久对他爹这方面是很信任的, 没有二话, 乖巧得很, 让李全友很是松了一口气,外头那些妖风他不怕, 他主要怕自己儿子脑袋犯浑, 犯浑就算了,他还不一定说得过。这每个当爹的上辈子可能都是欠了自家祖宗一辈子债, 这辈子来还债的。周香生意也不做了,女人爱钱,赚起钱来的时候笑得比谁都开心,但是真让儿子出事了, 她是什么都能丢到一边, 就守在李光久的身边,寸步不离,就像她所说, 遇事不怕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挑衅和恶性跟踪事件,整个李家都没再惧的。虽说毕竟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家庭,但也是从泥泞里头挣扎出来的一块净土,得来不易,守之更难。但谁真要想触及这片净土,那他必定要知晓这藏在美好笑容和温和善良背后的尖锐菱角。黄腊七是在几天后才知道这件事,他这人对于这些事情不太灵敏,还一个劲的说不可能啊,谁闲得没事干去难为一个孩子啊。他是真弄学术的,对于这些明流暗涌很是迟钝,一直以为全国一片繁花似锦,世界上所有人都善良可亲,想了半天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六,反倒自己还有点发慌,先前准备的聚会也给退了,问及原因,是怕自己也被人盯上……其实,跟他真没给什么关系。李光久看明白一点,李全友看得比李光久还明白,周香啥也不看,她就是护犊子。但是这些不好跟黄腊七说,或者说,不好李光久来说,他也只能在内心感叹黄腊七这人还真是个书呆子,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说道:“可能是哪里来的拐子。”后头案子结了的说法,还真是个拐子,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堆罪证,弄得跟真的似的,最后判了个枪决。李光久心里琢磨不对啊,这和他想得不一样,他也没声张,等到李全友回来的时候,李全友叹息一声:“是个探子。”李光久心里就是一声果然。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一片花团锦簇,背后的暗流涌动,各方与各方的倾轧,各国与各国之间的博弈,如果一直做个平民老百姓,李光久当然一辈子都不一定接近这个世界,但是他这辈子就从来没有打算去做个老百姓——如果接下来十几年太平无事,他就算是做个老百姓,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又何尝不可。可惜,他没有机会去选择。他好奇地是,谁这么耐不住,竟然连他这个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视为威胁?这是要妄自菲薄,才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李全友解释:“蠢人一个,后头的人也挖出来了,但是至于其他的,是不是还有跟他类似的,这就不清楚了,线断了,也找不着,正好也给你提个醒,没有人会因为你年纪小而会对你宽容一点。”周香语出惊人:“这样,我们就不说光久出国,瞒着。既然光久的名气已经给他带了一定威胁,我们干脆利用这点,做个笼子,看谁还不长眼的要过来找茬,抓他个正着。”这不是钓鱼执法嘛!李光久都惊了。这事儿确实他们家并没有宣扬,大有可为……但是李全友有些犹豫:“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如果这里头有那些人的话,那怎么防也是防不住的,反正防得是那些宵小,屁本事没有只会做这种欺负平民百姓的事,还不是看咱们弱,弄不死他们我还。”周香是真的恨上了,说话都带着气。李全友硬是没敢说出拒绝的话,没有犹豫:“就按你说的这么办。”除夕那晚,李全友脱下制服,买了酒菜回了家,家里头的炭火烧得正旺,周香走过来帮他脱下外层的大袄,拿毛巾给他擦脸:“怎们一头的冰渣子,出门也不带把伞,早就跟你说了。”她手上不听,嘴巴上也没停下来。李全友却是很高兴的样子,提了提手中的袋子:“多走了两条街,突然就下起了雪,喏,给你们加菜。”“还加什么菜啊。”周香瞪他一眼:“家里买那么都吃不动,你可真是会过日子。”李全友当头遭了一通训斥,也没减半分喜意,李光久看明白了,笑道:“爹,你是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大概人有时候就需要个捧哏的,李全友总算心满意足的开始跟着李光久的话道了出来:“大喜事,我那案子折腾我大半年,总算是告破了,今天白天捉了主首,罪证确凿……还赶上回家吃个年夜饭,否则这个年都不好过。”李光久都忘记这事了:“什么案子?”李全友开心起来也是很会开玩笑的:“就是那个差点把你爹弄掉职位,在家闲散大半个月的案子。”李光久咂舌:“这都过去多久了。”“很不错了。”李全友很满足:“已经是出乎意料,同事都说还要再啃一两年呢,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如果不是中间那档子事折腾了一会儿,其实还能再早点。”“哦,就是那个让你后悔去接手的烂摊子是?”李光久渐渐有印象起来:“你当时说你多后悔多后悔,现在倒还干得挺起劲。”李全友这一腔喜意硬是被李光久这张臭嘴给浇灭了一半,深恨不得揍他两下,但是想着过年还是不宜动手。他挤了半天,才总算又挤了个笑脸:“来来,吃酒菜,同事要聚会,我给推了,过年还是跟家人在一起有意思,跟他们那些没媳妇儿的光棍聚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他是真高兴,后头还小喝了两杯酒,周香在旁边硬是没有劝住,也没人陪他,他一个人也喝得很起劲。“儿子。”他伸出手来,抓住了李光久的手:“记住,你是中国人。”他拿手拍了拍李光久的肩膀:“你去那外头,别听人家说几句好话,见过几个好人,就觉得人家多么多么好,那不对,你到底跟人家不是一个国家的,再如何,再如何……”他有些醉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你也是个中国人,人家不会把你真当朋友的,唉,出去容易受委屈,我是百般不愿,你娘也是百般不愿,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心,可你这小子死倔,你爹拦不住你,你娘也拦不住你,你还没怎么样呢,她就怪你爹……慈母……慈母多败儿……”周香冷声:“我可还在这儿呢。”李全友硬是装作没听见,抓着李光久的手絮絮叨叨的,他这一腔苦诉借着酒意全部都倒了出来:“你还这么小,我感觉没过一会儿,从出生我就没在你身边,咱们父子缘分浅,真正相处掰着手指头数,也数过去了,我还有许多做人的道理没有告诉你,我还有许多辨认是非是话没有跟你讲,你长得太快,个子还没长多高,心就已经长大了,这么小的肩膀就要去抗事,我看得我心里就有点发慌……”他摸了摸自己的心:“你这要走了,我才觉得后悔,怎么不多把心思放到你身上,怎么不多跟你说几句话,怎么不多教你一些道理,这你一去又不知是几年,等你学了一堆外人教你的道理,你还能跟你爹说上几句掏心掏肺的话不?”“你会不会不认同你爹,觉得你爹没得本事,其实爹有没有本事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你自己,青出于蓝胜于蓝,儿子不必不如爹,必定是应该比我,比我这一代的人都要强,否则这个国家难不成要给一代不如一代的人去扛?不可能的,都是会越来越优秀的,何况我们这一代是受苦受难的一代,是自己觉悟的一代,我们太多的不堪和耻辱不必落在你们身上……”他说太多了话了,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尽,就连李光久都有些消化不了,只能劝他爹少喝点酒,这再讲下去,他就要这么睁着眼睛迎来第二年的黎明。但是李全友絮絮叨叨的,仿佛一个碎嘴婆子附身了,周香打着呵欠,给他们父子两个收拾一切,到躺在床上了,李全友还拉着手跟李光久说个不停。周香实在是受不了,把大屋留给父子两人,自己跑堂屋睡去了,弄得李光久都不知道自己晚上是什么时候是睡着的,只知道睡着前,李全友仍旧抓着他的手说他的手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做过事的手,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细皮嫩肉的,周香这些年把他养得很好……李光久下意识的嗯嗯两声,然后就这么闭了眼,一觉睡到大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