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夜色正浓时, 霓虹闪烁的ktv门口依然车来车往,年轻人肆无忌惮地欢笑着, 享受着他们的青春和爱情。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每个人都放下了种种忌惮, 变得恣意起来。

    路珩大喇喇地搂着谭啸的肩膀对蔡明申说:“今天不尽兴,等我放假了咱们找一天唱一个通宵。”

    谭啸站得稳稳地撑住路珩, 一手搂在他的腰上, 小声说:“别喊了,你嗓子都哑了。”

    路珩有些反应迟钝,定定地看了谭啸几秒, 忽然咧开嘴笑了:“你心疼我。”

    蔡明申一个白眼飞出去,险些把眼珠子甩到马路对面:“你差不多行了啊,散德行还没完了。”

    路珩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张钧晓,特别笃定地对蔡明申说:“嗯, 你嫉妒。”

    “我嫉妒你有代驾能喝酒。”蔡明申没好气地说, “赶紧滚赶紧滚, 明天还上班呢,你瞧你那点儿起子。”

    “难道你请不起代驾吗?”路珩哼一声, 也不把话点破。

    “滚滚滚。”蔡明申烦不胜烦地一挥手,“老子请你吃请你喝请你唱,你还挤兑我。”

    谭啸趁着那两个人拌嘴, 偷眼看了看张钧晓。张钧晓充耳未闻地看着满街的灯火, 各色的行人, 光怪陆离的光影从他明亮的眸子上滑过, 挡住了他所有的心思。

    路珩搂着谭啸一挥手:“我们走了,你们俩……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谭啸深深地看了张钧晓一眼,张钧晓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冲他挥手,谭啸骤然放下心来,因为他确定张钧晓的笑意能直达眼底。

    路珩坐上车,手欠地去摸谭啸的脖子,天气热,谭啸出了薄薄一层汗,被车里的空调一吹凉飕飕的。路珩温热的手指一贴上去,他就忍不住打个哆嗦。路珩仿佛找到了乐趣,一次次地去用掌心去贴,谭啸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骚扰,一把按住他的手,小声说:“手欠么。”

    路珩“唔”一声:“想抱你。”

    谭啸眉心骤然跳一下,脚底下就踩了刹车,他挑起一侧的眉头:“真的?”

    路珩:“这种事,难道还有假?”

    谭啸咬一下下唇,露出一点儿犹豫的神色。他只跟爷爷说要跟朋友出去玩,并没有说过夜,虽然爷爷在电话了阴阳怪气地说:“注意点儿,别弄出事儿来。”

    路珩笑一下:“或者等我下周放假了,你去我家住两天。”

    谭啸侧侧身,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拨号,那边谭玉鑫的声音伴着电视剧的声音一起响起:“怎么了?”

    “我回去的晚点儿,您自己先睡,不用等我。”

    谭玉鑫哼一声:“我才不等你,一会儿我就锁门了,你爱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别来吵我。”

    谭啸挂了电话,悄没声地拐了方向,车子向路家开过去。

    路珩的的手指沿着谭啸的脖颈滑到耳后,轻轻地捻了捻谭啸的耳垂后又滑到了他的唇边,谭啸张嘴咬住路珩的手指,微微用了点儿力气,路珩发出“嘶”的一声,但是并没有抽出手来,反而用指尖摸了摸谭啸的舌尖。

    路珩笑着说:“今晚我说了算。”

    第二天,谭啸一大早就下到了维修槽,付谦蹲在槽边上说:“小谭,这车不用你修,你上来吧。”

    谭啸摇摇头:“我来吧,这个简单,一会儿就弄完了。”

    付谦对谭啸这种一站站一上午的精神头实在不能理解,但是对于谭啸而言,只有站在维修槽里,才能让腰和臀部处于最除服的状态。他决定今天一天都在维修槽里待着,绝不去趴引擎盖,也不躺滑车。

    过了一会儿,付谦转过来说:“小谭,门口有人找你。”

    谭啸看一眼表,这会儿路珩应该是有课的,他抓过一团棉纱来擦擦手,从维修槽里钻出来:“谁啊?”

    付谦摇摇头:“不知道,不过看着有点儿眼熟,最近老能看到,昨天还见着一眼。”

    谭啸的心猛然被揪作一团,直觉有些慌张,他想起那道从巷子口摇摇摆摆走过来的身影,阴沉沉的目光,黄黑色的牙,眼角深深地沟壑里全是算计。

    他几乎迈不动步子。

    付谦接过他手里的棉纱:“我帮你弄,你去吧。”他顺手轻轻推了谭啸一把,谭啸就着这一点点力道,往前踉跄了两步,脑子里一片轰鸣着就走出顺通。

    谭洋斜靠在一株大树上,不再穿那身破旧发黄的汗衫,而是换了件七八成新的polo衫,一直以来堆在眼角唇边的那种唯唯诺诺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倒是斜睨着的目光透着几分冷漠和嘲讽。

    谭啸站在大太阳地里,从心底泛起一阵凉意。

    谭洋直起身子:“儿子。”

    谭啸悄悄攥起拳头。

    谭洋依旧阴沉的目光慢慢地从谭啸的脸上刮过去:“倒是挺帅的,啧,你说你,跟个富婆多好。”

    谭啸浑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都消失不见了,冷得刺骨,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全都被抽空了,只留下一个茫然无措的躯壳站在谭洋跟前。

    谭洋冷哼着报出一个手机号码。

    谭啸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问:“你怎么会有他的电话。”

    谭洋:“打114啊,我知道他的车牌号。唔,我还直达他是当老师的,啧,怎么着,学校里的小男孩不够他玩的?”

    这句话就好像一座大山,迎面砸到了谭啸的胸口上,他骤然发现原来人可以恶毒到这种程度!胸口传来的剧痛让谭啸所有的理智全都飞了回来,他伸手一把抓住谭洋的领子:“你要什么!”

    “钱。”谭洋耸耸肩,“有钱我就闭嘴。”

    谭啸红着眼睛盯着他:“你要多少钱?”

    谭洋一笑,抓住谭啸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我要所有的钱。”

    谭啸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谭洋:“我知道老东西要把房子给你,给就给吧我不在乎,但是房子过户到你名下后你要把它给我。”

    谭啸慢慢地摇摇头。

    谭洋:“还有,你们俩一个月一共能挣多少?两万?我要一万。”

    “怎么可能!”谭啸惊呼起来,“没有那么多的。”

    谭洋:“那我不管,反正每个月我要一万。”

    谭啸:“可是……”

    “你是我儿子,”谭洋咧出一抹笑,“谭啸,咱们爷俩二十年没见面了,以后要好好相处。”

    谭啸颤抖着,感受到谭洋的那冰凉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留下一种让人毛骨悚然又恶心至极的触感,他几乎毫无反应能力地看着谭洋转身走远。

    远远地,谭洋轻飘飘丢下一句:“明天别忘了转钱。”

    钱!

    谭啸骤然反应过来,他慌乱地转身冲进店里,付谦在门口喊:“跑什么?”

    谭啸顾不上理他,一把抓过自己的手机,调出微信转账页面,卡里有一万多,那是他准备给路珩买礼物的钱,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上了。七月中,正好是学年末的时候,学校里的各项人事安排都在逐一落实,再过几天路珩的学年合同就会签订,这是他的第一届学生,他理想的起步,谭啸无路如何不能让路珩付出了如此巨大的艰辛之后输在这个地方。

    以后呢?下个月他就拿不出这一万块了。

    这是一个无底洞,谭啸非常清楚这只能暂时应对过去眼前的困难,未来漫长的日子里,谭洋会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不死不休。

    谭啸把自己关在更衣室里,攥着手机浑身发抖,谭洋收了钱,嘲讽地回复了一句“乖儿子”。他几乎想把手机狠狠地砸到墙上,就好像砸到谭洋的头上一样。

    怎么办,他攥着手机慌不择路,只是下意识地一页一页划动屏幕,直到耿峰的名字映入眼帘。

    下了班,谭啸心慌意乱地拒绝了路珩的邀约,他约了耿峰吃饭,毕恭毕敬地开了一瓶好酒。

    耿峰眯眯眼:“缺钱?”

    谭啸点点头。

    耿峰犹豫了一下:“最好别走这条路。”

    谭啸低声说:“我没办法,我急需一笔钱,好歹应付过去这两个月。”

    耿峰:“家里出事儿了?”

    谭啸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说:“峰哥,我真的……需要钱。”

    耿峰说:“虽然干我们这行的手都不太干净,但是你刚入行,别把自己扯进来。”

    谭啸说:“至少我要应付过一年。”

    如果路珩顺利地上了初三,这将是他最重要的一年,他有可能带出非常出色的一届学生,他可以成为一九六中最年轻、也是最出色的物理老师,这是他最好的业绩,也是最好的起步点,他的理想才刚刚开始。谭啸想,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一年,等明年,明年……再说吧。

    耿峰叹口气说:“你在行业内,那些事儿你不知道吗?”

    谭啸小声说:“我知道一些,但是并不是很清楚,店里的老师傅不肯告诉我们这些,都是看家的手段。而且我们老板人挺好的,虽然也挣钱,但还算是挺干净的。”

    耿峰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冲下喉咙,他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干净个屁,做买卖的,哪儿有干净的,只有你不知道的。”

    谭啸垂下眼,默不作声地给耿峰倒上一杯酒。

    耿峰又一口闷了,才说:“我听你说,上次给人调整了一个点火时间?”

    “嗯,一辆雅阁。”

    耿峰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地说:“发动机的通气渠道可以堵,一点儿棉纱就可以,但是要留缝,别出大事。”

    谭啸心里一紧,拿着酒瓶子的手颤抖了起来。

    耿峰说:“挣钱归挣钱,手里别出人命,你修的是车,人一旦开车上路,命就交给车了。”

    谭啸茫茫然看着耿峰,在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路珩和未来所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