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冥钱满道飞白镇

    又过了几日,我们动身出发,临走前我写了最后一封信交给了驿站,这一走不知又在哪里安家落户,但是我肯定的是会离龙涎城越来越远。

    远走,不知前路何方,直奔着遥迢而去,为了远走而远走。

    我口不应心地向何如宣誓着从不后悔,但是步履的迟疑却是最能拆穿我的假话。

    每每此时何如笑着笑着,终是用了那般扑朔迷离的眼神瞧着我,仿佛如娘一般在担忧着什么。

    空远,渺茫。

    我想了多时,瞪了他一眼,自觉定不是担心我如今的俊美夺了他的风头,许是旁的不能外道的隐忧。

    最难测的也不过是天机了,即是注定的宿命,又何必替我多愁。

    枯燥的修行路上,常常若似洒脱的我又自顾自地兜转回这个问题上。

    为什么那时执拗于离开?

    那时,许是我幼稚,念着娘总是顾念锦瑟多些,吃了醋。

    许是不安于克了锦瑟与她孩儿的话,明智地离开,不让爹娘难为。

    又许是听信了何如的话随了他修行些时会裨益于来日,毕竟谁都惧怕着那未知的境遇。

    ……

    愚笨的我烧尽了慧根,却始终没有答案。

    总之,那寄回家中的信笺上给出的理由,只是云游。

    春雨稠稠,细腻地在沿路的江面上绽开一朵朵水花,涟漪波荡,鱼跃三尺高,给慢慢旅途添了份野趣,何如与我各撑了一把油纸伞行走在岸边,往山那头去。

    停停走走,赶了半月之久的路后终于何如决定在吴国境内停下,进了一个叫做贾家村的地方歇了脚。

    犹记得我们落脚那时,这里却是很不太平的样子。

    一路进镇,漫天飞白,冥钱满道,路人行色匆匆。

    村头村尾,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酒水、馍堆之类的祭品,还有些烧断了的香烛在一旁散着,那尘埃累了极高。

    患病的孩童、新起的坟冢,黄昏时分已是黑云压顶的景象。

    瞧着这重门叠户的白事景致,我莫名地惊异着,这是行的祭奠国君的大礼吗,即便是祭奠国君也万万不会是这般连.城悲怆。

    那必得是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呕心泣血、不眠不休、少年白头的人物,而非风流成性、夜御数女、必得是死于马上风的那家伙。

    自然,并没那般大快人心地听说吴国国君发丧,终是在王榜这边明了真相。

    乌泱泱地围了一堆人,没显得这地方太过冷清。

    昭告吴王大行了吗,不是,上书“聘医”。

    彼时,一个戴了帽子的青衫男子神秘地与旁人附耳说:“听说啊,王上今日重责了来贾府治病的御医,说是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白食了那么多俸禄。这不,王上贴了榜,要给贾府觅良医呢!”

    这厢闻言,一个灰褂子接着沉沉语道:“王上很看重贾府,也难怪贾府这下人的穿戴都像富家的公子小姐。”

    ……

    退出了人群,我囔囔地说:“没死啊。”

    闻声的何如瞥了我一眼,追问于我:“你说谁死了?”

    哧,这种想法怎能宣之于口,除非我练就了那遁地的本事,可以在堂而皇之地咒了那吴王之后钻进地缝里保住小命。

    我挑了挑眉,努道:“不告诉你。”

    何如剑眉飞鬓,邪邪地笑了笑,沉吟道:“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登时我自是惊了片刻,从没有听说过何如会读心的,他一定是在框我!一定是!

    ……

    那之后,何如寻到一户豪宅门前,敛了那副风流样,蹙眉低头。

    驻足拾起了那地上的残香,研究起来。

    不刻,何如拦住了一个出得门外的端褂青年男子,吟哦语之:“这位小哥,附近是不是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我乃楠派云游修士,专于除妖驱魔……”

    如此那般,颇有江湖半仙气质,哦,也就是骗子。

    那青年男子瞧着何如半晌,眼神有些蔑视,心里不定将他编排了一阵子,想这样一个邋里邋遢的人怎么会真的懂捉鬼拿妖。

    其实,那时候他的装容还是能看的,他们并不曾见过浣溪里黑了的那池水,便是洗了他身上将换下来的衣衫染就的。

    念去去,死了一池水禽,好不无语。

    自然我窃笑了许久。

    自然笑何如也有被人藐视蔑视轻视的时候。

    当然,也腹诽着这人的以貌取人如何浅薄。

    我不忍多看,遂踱步离远了些。

    之后何如又跟那人讲了好些话,许久招呼着我跟过去。

    看着那青年忽而变了一番嘴脸,待何如恭敬有加,我也就晓得何如终究是折服了他,或许是凭着与我嚼舌不曾败下阵来的口才,许是他与之亮出了自己的通天术法,又或者不过是老羞成怒施了法魅惑了他。

    不管,不管,但看着自上次桐影闲庄逐妖赚来的百两雪花银用尽,如今又接了一个生意,哪怕是坑骗了此家,我也笑纳。

    然,却是得知了妖魔祸事。

    行于那高墙阔院内,青年男子叙述事情杂乱无章,神色忧惧,可以见得事态严重。终于来到了事发的后宅,才知道原来领着我们的不过是个下等的仆人,末了将何如与我转交给了一个总管模样的人领着去见了那家主人。

    看着这宅院的恢弘构建,我明白这回即便是不狮子大开口,也能够得千百雪花银的,至少我心心念念的大床应该是有一张的。

    那贾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却不是个富贵模样,一脸的忧容,有些欠缺营养似得面色黯然。

    那七小姐面色也不大好,黑乎乎的眼圈甚为明显,但是却难掩豆蔻年华的娇美,气若芷兰。

    纱织的帷帐后面一直有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瞧着我们,他的脸即使模糊却透着一股冷气,一身白衣,盯得人脊背发寒,仿似他瞧出了我们骗吃骗喝的心思。

    彼时,他们呈上来一个已经粉碎了的玉佛,说就是这个玉佛昨日保了那小姐一命,何如看了眼点点头说却是灵物。

    一家子主子仆婢一一被何如问过话,终于弄清楚了这个邪事的状况。

    原来贾毓小姐近来闷得慌,常做噩梦,听到不远处有东西晃荡,夜夜难眠。主子这般情状,下人们便须谨慎地守在旁边,哪知那缠着小姐的什么东西并不因此消失,反而越发地猖狂,日日夜里来这小姐房内折腾一番,再去宅子里周游一遭,已然吓病了好些个仆妇。

    闻听个别人言,还有不明不白死了的,葬在了村尾的坟头。

    直到这样的第七天,也就是昨天夜里,那东西竟然要杀小姐,幸好小姐胸前佩有玉佛,那东西被玉佛散发出的光伤了才离开。

    贾毓的房间,闺阁罗帐自是不赘笔形容有多旖旎,何如研究了一下房间的布局,燃了三支香,观察了下香燃烧的形状,利索地摆了一个阵,令我将护身符折了三角分发给宅子里的人,并告诫他们夜间不论听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也不要来。

    那护身符,白银一两,记得是前日他边抠脚丫边画来的。

    ……

    半夜,按照何如计划的,他猫在院子里,我守在里间,这样的部署我很高兴,毕竟这里布下了阵法,是整座宅子里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

    然而这样的部署中却生生地冒出来一个人,三少爷贾澜,那个在纱帐后面盯得我如坠寒冰洞府的人。

    他也不知道是出自那种心思要来搀和,按照他那个性子来说是不喜欢凑热闹的人,委实这个热闹却真地是没人想来凑,但是这个既然是主人家提出来的,何如也就应了,不过是这张床上又蹲了一个人。

    “莫偷懒,加紧练习灵火术和气剑!”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何如叮嘱了一句,话毕又合上了门退了出去。

    “……”

    我盘腿坐在内侧一端的床角,调整着每一次的吐纳,感受着何如灌注于我的气泽在身体里缓慢地游走,与我共生共存一具躯体内。

    九九八十一遭游走身体后才算是完成了第一层,一共有七七四十九层,而何如给我的时间不过是十天。

    忽然我感觉那气泽和什么东西在心口相遇,那股气散了又聚合,又散又聚合,终于一番变化后穿过了心口继续游走,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现在概是练到第七层了,能够自控它游走的速度。

    许久,睁开眼睛瞧着贾澜和贾毓,贾毓瑟缩在我的身后,而贾澜自顾自地占据着大床的另一头,目光冷淡,透过床帘,月光打下一层青蓝色在两方之间,宛若一潭清池水,而他一个人在岸那头,感觉他身上散逸开来那难掩的孤寂。

    凄水那头,寒梅一枝,傲霜欺雪不胜情。

    我立刻闭了眼睛继续练气剑,似有若无的风逗弄着鬓旁的垂发,痒痒地摩挲着脸,扰乱着心神。

    不得不再次收住剑气的游走,我无奈地睁开眼睛,或许是闭得久了,视线模糊了会,眼睛触及贾澜时竟然混沌得只剩一抹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