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下)(27)
“唉呀,打小你就聪明,我就讨厌你这点,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杜南来摆出一副愤愤不平的嫌弃模样,眼里却是欣慰。
“谢谢你。”杜寒绡也笑了,之后走过去,冲他伸出手去。
杜寒绡望着杜寒绡的手有片刻沉默,之后伸过去,与之交握。
“还是那一句话,云南,杜家,永远都是你的家,如果有一天累了疺了就朝南去,一路走下去就能回家,大家永远都在等着你,杜寒绡。”
杜寒绡生笑,点点头。杜南来重新拉上斗篷的帽子出门去,走入阶,隐入黑暗。
之后阿达又进门来,冲杜寒绡拱手作别,杜寒绡让他稍等,走去桌边,看之前写好的信已经晾干,就收折几道后封进信封内交给阿达。
“这是给茉莉的。”
阿达点头将信贴身书好,迟疑了片刻后低下头,道:“三小姐,你可会生气于我如今听从少爷?”
“当初我离开云南时没有带走你们,意思就是不再与你们有瓜葛了,说到底你们也是杜家的人,听从杜家的人哪里有错?”
冲杜寒绡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挠了挠头。
“还有什么事吗?”杜寒绡问。
“我是想问,是哪里出了差子,才被看出是我们?”
“一切都很好,就是以后换身儿布料吧。那老伯凉在院子里的衣裳,是云南杜家出的纺织布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自然就明白一切了。”
“哦,原来如此,多谢三小姐。”
望着阿达的背影也消失在夜幕里,杜寒绡头望上天际的一弦明月,自门外吹进来的风让她感觉有些寒凉之气,不禁轻咳一声,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又入秋了。
织香堂的一切继续如旧,每日开工,每日收工,清点绣品数量与质量,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
海城被被偷袭纵火的事件发生在离杜宅一街之隔的主街上,好在及时被扑灭,才没有烧过来,同时宅子里也进了两次盗贼,虽然没发生什么大事故,但杜寒绡却感觉到了不安。经过考虑,所性迁至了码头旁边的厂房一边同绣娘们一道居住,那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人,住得反而安心一些。
杜兰特也每日准时去工厂,背着手走来走去,眉头紧皱着,据他自己讲,他已经许久没有安心睡过一觉了,每天都会向神祈祷战争不要爆发,不要影响进度。
“这间房子里,明明我是与这个国家最没有关系的人,但却又是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担心战争爆发的人,这可真是奇怪。用你们的一个语言来讲,叫造化弄人。”
用餐时,杜兰特这样摇头感叹,引来一阵哄笑。
“中国还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杜兰特先生也应该学学的。”有人吃着饭调侃。
战争的胶着很快拉开,城内当政者关闭或毁坏了一切的出城通道,包括码头,而城外的人也失去了耐心放弃谈判,下令围城,一只蚂蚁也不许出去。
因为不知道这样的困局要进行多久,所以织香堂所有的伙食开始减半,没有人敢多浪费一粒粮食,一片菜,每天都珍惜平静,生怕被平地而起的一声雷惊醒。
就在这样的紧张氛围中,杜兰特的货在一个半月后赶制了出来,当最后一批织绣品清点完毕封好箱后,杜兰特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那些箱子,半天没有说出话。
完成货物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怎么出货,面临现在封了码头这件事,打开码头和让船顺利出海是一个难题。
正在杜寒绡发愁之时,有人登门来访,是此时还执掌这所城池的当政者,他亲自登门,然后摒退左右,要求与杜寒绡私下谈一谈。
这是由不得杜寒绡拒绝的提议,她只能照做,之后当政者也很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她借出织香堂在此之前囤积的各类物料,粮食和各种布料,棉花等等,这是接下来他的军队应对寒冷冬季的必须物资。
“您知道,我不想参入这些与政治相关的事情,我是个商人而已……”
杜寒绡的话几乎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当政者将手中的茶碗重重一扣,道:“所以,我才说是借。有借有还,只待北方的军队下来,解决了围城之困,这些东西如数还给杜老板。”
杜寒绡心里明镜一般,他口中的北方军队此时自身难保的困在北地的大戈壁上,能不能走出来都前途未知,此时根本指望不上,就算是走出来了,会不会来救城,或是来不来得及救城都是未知数。但是,她也明白自己没有选择了。
“若我不借呢?是不是,就换成抢了?”
“瞧杜老板说的,我们也是有头有脸的,自然不会和城外的那帮匪类一样去抢。只不过,就是要强征一下了。但是,我想杜老板是聪明人,断断不会想走到这一步的,大家互利互惠,有商有量的,以后都是赢家。”
“强征是强征,我就不是您的同伙儿,我若是借,那可就是说明我选了和您站在一起了。”
“怎么着?杜老板是不看好我,觉得我收拾不了门外的那帮匪人?”来人变了脸色。
“自然不是。看样子,您是非要把我绑到您的一条船上了。所以,如今我也只能心心念念地,求着上天保佑您是笑到最后的一方。”
“那就好,多谢杜老板识大体,深明大义了,日后必有重谢,不教杜老板吃亏。”当政者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起身离去。
“慢着。”杜寒绡出声。
“怎么?杜老板还有事?”那人回身。
“您说日后的重谢,我先谢过您,不过我这人性子急,不喜欢等,您要的粮也好布也好,我可以全都当是送给您的,只要您点个头。”
“要我点头何事?”
“放一个码头给我,放两艘船出去。”
“看样子,杜老板是要金禅脱壳呀。”那人笑言。
“您要您的实物东西,我只要两条船出去,您不亏。”
“行,我答应你,明日你就能出港。”
那人挥挥手,出门离去。
【13】星火可以燎原
杜寒绡告诉杜兰特他可以顺利出海后,杜兰特几乎要趴到装着货的箱子上放声大哭。之后,似乎是为了防止任何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杜兰特加了工钱,连夜召集工作到仓库动手,星夜兼程地将一切货物打包送上船舱内,待到天明时分,几乎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一道通行的文书下来,然后大船就能离港。
杜寒绡亦未闲下来,当政府的人到杜家的仓库外时,她亲自站在那里直视众人,不惧不退,任是领头都如何说辞,她只要见到见到通关文书,就立即让人打开大门,否则没人能迈过她身后的门槛一步。
“你这女子好生倔强,哪里还能少了你的,你这样为难我们,就是不给面子,日后你会后悔的。”
“如今这天下哪里还有面子不面子的事,你们即是与我讲好了条件,我是个商人,就秉承着商人的信誉与你们达成合约,一手交货一手交文书,大家互不相欠。”
最终,这样的僵持还是在近一个时辰后打破,有人拿着出港的文书姗姗来迟,虽然嘴上说着这文书一早就备好了,只是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但杜寒绡看着上面那尚未凉干的印泥,心里知道这一个时辰的对持其实是一场无形的战争,她险胜。
杜寒绡拿物资做交易,那就是交易,不是结盟,不是联手,只是迫于无奈亦或是利益驱使的交易,无关情谊与选择。而一旦让他们白白拿走杜家的东西去壮实自己的势力,失去东西是小,最严重的外人看来那就是杜寒绡选择了站队,以后就摆不掉这一条标签了。
之后,杜寒绡马不停蹄的亲自将那出港文书送到港口交给杜兰特,再与他一道去码头让那里守着的人放行,看到大货船起锚,杜兰特落了泪,一边拭着眼角,一边喋喋感慨。
“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惊心动魄过。”
杜寒绡微笑,让人将一只盒子送上来,告诉他这是她为他准备的送行礼,是一些茶叶,希望他与她的家人喜欢。
杜兰特接下礼物,之后一拍脑门,感叹最近太忙了,差一点忘记了,自己也给杜寒绡从法国带来了一份礼物。说着,他快步离去,不一会儿又小跑回来,将一只匣子递给杜寒绡。
“你曾告诉我,那些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是一位故人独家所制,但是我在英国的一家店里居然意外的发现了同样的香,而这种香现在很流行于整个欧洲。我不知道这对您是不是有特殊的意义,我就想到买一份送你,你应该喜欢的,也许你的故人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杜寒绡听着杜兰特的叙说,一时间也不太懂他在说什么故人,只是笑着接着匣子交给身后的仆人,再客气地颔首致谢。
杜兰特伸手与杜寒绡交握作别,之后戴上帽子,跳上已经离港的大船接过仆人送上来的手杖,最后微微颔首离去。
两艘大船缓缓远去,一只是杜兰特的货船,一只是那些在之前选择留下与杜寒绡共同进退的绣娘们,还有杜家上上下下曾经陪着杜寒绡出生入死的人们。这些人此时站在另一艘大船的甲板上冲杜寒绡挥动着手臂,有的人已经捂唇呜咽,泣不成声。杜寒绡扬唇,冲她们也挥挥手,目送她们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目光可及之处。
“东家,你把大伙儿都送走了,自己怎么办?”旁边跟着的老仆出声询问。
“能怎么办呢,不是还是一样的活着。”杜寒绡低头。
旁边的仆人似是从未见过杜寒绡这样的低头,目光如同被云雾遮去了光芒的星月,变得暗淡茫然,空空如也。
“东家……东家……”仆人连唤了数声,才将失神的杜寒绡唤醒。
“嗯?怎么了?”杜寒绡抬头。
“咱们现在去哪?”
“去厂房……”杜寒绡话才说至一半又悠然止住。
侧头看了一眼已经消失在茫茫水域上的船只,才想起来她已经将所有的绣娘们都送上了大船离去,远离这所危城,如今除了自己,就是还有这个不肯离去的老仆跟着自己了。
“如今,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似乎……茫茫天地,可以任意而行,又哪里都去不了,也没有归处可去了。”
杜寒绡将目光投向那映着朝霞的水面,觉得这样的光景如此的熟悉,一样的码头,一样璀璨的霞光漫天,熟悉到似乎一个不留神,就在侧头之际看到了那个人的笑脸,自己的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起来,但当她想要再看清一些他时,又发现他不过只是朝曦中的一模幻影,消失不见了。
“东家,这匣子看起来不错,想必那杜兰特先生送了名贵东西,您不打开看看?”老仆人在旁边捧着匣子询问,似乎是对这匣子里的东西很好奇。
杜寒绡并不缺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既然老仆问了,她也不想拂了对方的心意,伸手接过那匣子。
缓缓打开那匣子,看到一只精致的小瓶躺在里面,通透的材质,上面印只一只小枝小小的杏花,随后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开始飘入鼻宇内,她变得震惊、慌张、空白。
身边老仆感叹的声音在一点点飘远,消失,最后只可以在抬头时看到他嘴唇的启合,却怎么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背后的的码头与江海也似变得模糊飘渺。
目光重新落到手中端着的匣子上,手指在上面轻轻抚摸,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不用跟来。”杜寒绡忽然转身,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匣子,一边吩咐着跟随自己的仆人,一边跑向停在路边的洋汽车,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她已经在过去的大半年里练习过许多次了开洋汽车,但是这是真正第一次这样急速的去开它,她一半紧张一半兴奋,握着方向盘,沿着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的街道向前,朝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目标而去。
最终,她将车停在了已经没有了人的杜家大宅外,这里的所有人已经离开,带走了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空空荡荡的大院里,黄叶簌簌落着,秋已至,风正起。
她抱着匣子,飞奔穿过长廊与天井,推开曾经的书房,挥开帘缦来到书桌后靠墙的柜子前。将匣子放到书桌上,拉开柜子,从最里面的隔层里取出一只小锦袋,抽开上面的系绳,轻轻朝着自己的掌心抖落,一只小小的瓶子就落到了手心,她捻起那小瓶缓缓转身,走到桌前再次打开抱回来的匣子,将两件东西放到一起对比,就发现除了大小,它们的瓶身造型一模一样。
这是那只楼韶华在她初次进入织香堂时骗她取下的小瓶,她曾数次拒绝,但又数次被楼韶华拒绝收回,末了只道一句她真不想要就丢了作罢,她也负气说过已经丢了,而实际上她一直将它存放在书架内的小隔层里仔细收着。
她捻住那小瓶上的小塞子,轻轻拔起来,随后一股熟悉的香气在四周散开,萦绕于室内。那无形的香,一丝一缕,如风、如光、如呼吸、如心跳,如一切脉搏的跳动和心尖的颤栗。
这香气如此陌生,亦如此熟悉,陌生的是她自从得到这只小瓶就从未想过过要打开它,只是将其深藏在柜子里不去碰触,未曾想过它其中放置着的会是一款香水。熟悉的是,这香味已经随身伴着她度过了在楼韶华离开后的近两年光阴里。每日出门前,她都取一点楼韶华留下的那味香涂在腕下,就像是他随身而行,气息犹伴。
原来,从最初她来到海城,楼韶华就早已料定了后来的结局,且还亲手把那结局送给了她,之后不论是她的一再咄咄相逼,还是步步为营,于他眼中,其实不过是一种纵容吧。
他早就写好了结局,却还任由她在结局之前肆意而为。
这是一个信号,一则远方而来的生机,让杜寒绡才迷茫了一刻的人生立即重燃了希望。
当晚,杜寒绡将几个还留在杜家没有离去的人叫到了一起,由厨娘做了一桌菜,再开了一坛好酒,杜寒绡一一敬过众人,感谢他们在此时还没有离去,但之后亦劝他们明日就收拾行囊离去吧。
“我要离开海城了,你们也离去吧。”
“东家要去哪?”
“去北方。”
“北方?天呀,那可是正乱的地方,所有人逃都逃不及,您怎么会想去那?”有人诧异询问。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去看看吧。”杜寒绡举了举杯,冲问者微笑。
“东家,您可是有什么亲人在那边,要去投靠?”
“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