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下)(21)
“不是杜家,但区别也不大。杜家安排了人前往拦截你父亲等人,但是当杜家的人赶到时,已经有人杀当了楼家的的所有人。那场劫杀,是组织等了好久的计划,目的是要夺回名单,毁掉那把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剑,却被人抢先一步。那个人是孙马,彼时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声望与财富,他一直以为,楼家握着自己的把柄,是一个威胁,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同时也为了他心心念念的楼家制香秘籍,他雇佣人劫杀了楼家,消灭掉所有关于他曾经见不得光的历史。
楼家一门尽亡,当时的杜绅在山坡上静看着,与此同时,被他自己被称为父亲的人同另一队人也在北平进行着同样的事,他们的人在攻破城门,推翻旧朝政权这件事情上起到了许多作用,看着这个非汉的当权王朝覆灭,是这个组织一直以来复辟汉室的一项任务。
知道秘密的人和也许知道一点蛛丝马迹的楼家人一个没能逃掉,最后楼老爷来到杜绅面前,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最终的结局,但是杜绅却在最后没有下手,他看到了楼老爷身上挂着的一只玉勾,那是当年那位东主一直带在身上从未取下的配饰,想起昔日的年少种种,于是动了恻隐之心。楼老爷也深知这一点,他拿出那件东西送到杜绅面前,重提当提杜绅曾立起的誓言,要他放一条生路。杜绅杀掉了在自己旁边的人,留下一匹马,给楼老爷自己选择,这是他对当年誓言的兑现,从此之后再不相欠。
“他选择带走了那个叫阿九的孩子,就如同当初你父亲与你母亲所做的后补计划一样,用另一个男孩的命,换了你的命运,去顶替你。但是,那是有代价的,那个孩子看到了太多的东西,顶替你的前提就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和认出同这个组织有关的任何人与事,尤其是你,眼盲是最好的选择。”杜绅徐徐地开口。
杜寒绡抬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颤抖道:“所以,是你们弄瞎了他的眼睛。”
“不,不是我们,是他自己,他自己服下了药,我们没有强迫。甚至,顶替你的身份,也是他提出来的,他心甘情愿站出来。”
“怎么可能!”
“是的,当时我与你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那还是个小小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懂那样的为一个人付出需要多么勇敢与坚韧的心,甚至我们这样的成人都做不到,他却就那么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承担这一切。所有人都说,是楼家落难后孙家人收留了楼家的唯一后人,庇佑他,抚养他,但是事实是,你父亲带着那个孩子走出树林,故意被孙马发现,然后被带回海城,之后孙马逼他自杀,只留下年幼的“楼韶华”作为自己接手楼家所有产业的合理理由。
从那一天起,他成为你,承受一切,楼韶华这个名字成为一道枷锁困住他。”
“那日,我看着你的父亲捂上你的嘴,拥抱你,自背后刺向你,我也看着他带上那个孩子骑马离开。冷眼旁观,是我在当时唯一能为你母亲做的事情,因为当时杜家的当家人还不是我,是上一代当家人,那个被我称为父亲的人,如果我背叛杜家组织,我自己性命都不能保证,我不敢出手救你,只能帮你伪装一场死亡,让你父亲用那个叫九月的孩子顶替你,一遍遍地祈祷你能够撑过去,祈祷你能够命大活下去。
好在,你有着顽强的生命,你撑下来了。你也是幸运的,就在北平的那场混乱之中,杜家原来的当家的,也就是被我称之为父亲的人受伤,几个月后身亡在云南,在我继承一切后,我第一时间就安排人去寻找你。”
“七师傅是你们的人吗?”杜寒绡问。
杜绅有片刻的沉默,杜寒绡就明白,这算是默认了。
“所以,是你让他去找的我。”
“不,不是我。他从来不听命于我,只听命于我的父亲,他欠我父亲一份情,成为父亲的小鸟,他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的命令是要杀掉你。但是,他又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未下手,最后把你带到杜家交给我。”
“为什么不杀?”
“他……是他是你父亲的故交好友吧。他策划与自己的哥哥孙马曾乔装潜入楼家,孙马是为了取得楼家的制香秘籍,与楼婷之间的孽缘就不用多赘述,那是一个不值得任何人同情的人,他将楼婷伤透了心,寒透了意。而彼时还叫孙龙的七月半进入楼家当书房陪侍,则是受我父亲的安排成为楼府里的小鸟,但意外的与你父亲一见如故,不论是学识还是喜好都意外的契合,他们能够一壶酒饮至天亮,聊不完的棋与书,也能一炉茶饮一下午,聊天下格局,时事变幻,甚至那是你母亲都从未能与你父亲达到的默契。
他们成为知己,你父亲亦甚至提出了与他结拜为兄弟之事,这样的真情也成为之后一切的缘由。他进入楼家的目的是受组织的安排,但却又下不去手杀你父亲,她恨你害死了楼家人,给你父亲带来了灾难,却又因为你的父亲对你有着爱护之情。
这么多年,你一直恨着你的父亲,恨着那个叫九月的孩子,你觉得自己被背叛,被抛弃,是唯一的受害者,你从不相信任何人,这些我都知晓。但是,孩子,这是我们唯一能替你做的了,你心底的恨,是对你自己最好的保护了。”
“有多少人是知道这些的?”
“几乎所有人。”
杜寒绡再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呆呆地坐在那。
杜绅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去讲述了,只是费力地伸手自衣服下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杜寒绡,然后指向自己床榻一侧靠墙的壁柜。
杜寒绡起身,走过去拉开壁柜,寻找之后在壁柜内的一侧角落找到了一个锁孔,她插入钥匙轻轻转动,那里就弹出一只盒子,里面放着一只匣子,一只和自己带往海城一样的匣子。
匣子已经被打开了锁,她伸手打开,见到空空如也的匣子已经被人划开了夹层,取掉一层上面的夹层,就露出了一本羊皮册,翻开扉页,上面分地区记录着一些姓名与地址,每个人的身份资料等等。
“这是那只真正的匣子,今后就由你处置了。”
“但是,你们对外发出去了消息,说这个匣子里有一份宝藏地图,是吗?”杜寒绡转身。
“是的,我们已经暴露了,楼韶华的身份也暴露,所以我们放出了消息,说里面有一份宝藏。”
“那些如孙传业一样的人,那些洋人,听到匣子里放着的是汉家复辟的宝藏,都想方设法要拿到。这匣子里的确是一份宝藏,但却不是金钱财物,而是一份名单,一个势力组织的内幕,他们机关算尽,若是料到是这样,估计也会悔不当初吧。”杜寒绡不禁感叹。
“所以,那些试图再复位的旧朝遗老们,想尽办法要楼韶华北归,是为了……”
“为了利益,为了所谓的宝藏,也为了要他的命。”
“你们这样,会要了楼韶华的命,当他们发现宝藏是一个假的幌子之后,楼韶华会死无葬身之地。父亲,你们真的想要去复辟那个所谓的汉家旧朝吗?你真的想吗?”
杜绅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停止这一切,收手,解散,怎么样都可以。”
“孩子,这个组织已经存在几百年了,所牵涉的人员之多超出你的想象,这其中的利益也没有那样简单,事情是从杜家开始,但却由不得杜家说结束就能结束。除了杜家,还有许多家族在打着各自的主意。如今天下大乱,乱世对大多数人是苦难,但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眼中却是机会。”
“你的意思是,他被人挟持了。”
“海城有几位大家族也曾是这个组织的一员,甚至那位海城的督统,他也是。只是在早些年,他与我意见不合,再无往来,他的志向,远不止海城督统那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可是,是他亲手将他交给了那些人……”杜寒绡疑惑地说着,话至一半又似是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
“以你的聪慧,你已经想到了。是的,那是一个计谋,表面看来是海城的督统顺从了,但是事实他在计划的另外一件事。”
“楼韶华应该知道,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当年的天下,那个所谓的匡扶汉室的大话已经过时了,他不会成功。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
“他懂,当然懂,但是他还是会去做。”
“那是飞蛾扑火。”
“所以,飞蛾飞了出来,扑向火焰,让所有人都见到飞蛾的死亡,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给一切画上句号。”
杜寒绡的双手在颤抖,抖到不能自己。
“你们,要他去死。”
“不,是他自己选择的。不是我们,是楼韶华自己的决定,甚至放出这匣子里有宝藏的消息都是他安排的,就是要吸引那些人的争夺之心,自这个组织成立的第一天起,我们就料到有这一天,被发现,被暴露。楼韶华想让一切迎来一次阳光下的结局,结束这几百年的一切,让你自由。”
“不……不可能,不可能,都是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杜寒绡自凳子上站起身,背后的凳子翻倒,在地上滚出好远,她望着杜绅一步步后退,之后飞快地跑出去。
他冲上街道,看着来往的人群,站在中央像是听到了无数的声音充斥满耳朵,但却又像是坠入了虚空的世界里,一切都停止,安静下来。无数画面从脑海闪现,又一一消失,她什么都做不了。
数日后,有一位妇人来访,她满面大火灼烧后的疤痕,总是微低着头。杜寒绡认出那是一直在楼韶华宅子里当佣的秦妈,她客气地接待了她,将她安排下来,将一只匣子和一封信交给杜寒绡。
“这是东家离开海城前制出来的一件东西,本意是用来要送小姐的,只是后来尚未来得及亲手送出。”
杜寒绡伸手,拿起香来嗅了嗅,是一款从未闻过的香,她问秦妈这香可有方子,秦妈摇头,说这香是东家凭着自己的手艺做的,从未写过任何方子,这世间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做出来。
那封信,杜寒绡迟疑了好久才拿起来打开,抽出宣纸,摊开纸张,上面没有任何的字,只在中间夹着一条已经由红转成暗色的红绳,仔细地打着结绕好放在里面。她认出,那就是当年他们在大树上将手系在一起的那根,也就是在那时他许下承诺,一定会保护她,永远不会抛下她。
“他说会保护我,他做到了,可是说好的不会抛下我呢……”
杜寒绡微有叹息,合上宣纸将红绳重新包好放进信封内。
几日后,杜寒绡离开了云南,重新踏上返回海城的路,尽管此时的海城已经一片混乱,许多人纷纷逃离。
茉莉是想随她一起返回的,但是她拒绝了。杜寒绡去找杜绅,要求杜绅对外宣布收茉莉为义女,就当是她提出的要求,以此为交换,她会写下水底凤的配方留在杜家。
“你一直说,杜家人从来没有亲生血脉,其实茉莉就是你的亲生血脉吧。她在织秀和制香上拥有极好的天赋,却被您要求放弃,只当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丫头跟在我身边。曾经,我一度怀疑她是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后来发现,其实她不过是你的亲自女儿而已,并不是坏人。你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是你的孩子,让她平平淡淡地留在自己身边,但又永远不会别人知晓和打扰。”
“我已经想好了这件事,在我临终前,我会安排好。”杜绅点头。
杜寒绡也点点头,她相信杜绅会办好这件事,最后向杜绅行礼道别,转身离去。
杜南来前来送杜寒绡,他告诉杜寒绡如今四处都在革命,数个政党相争,他已经接待了好几位前来游说的特派员,希望杜家能够归顺自己所在的党派。
“你怎么想?”杜寒绡问。
“我要再看看,看看谁才是对的那一方。”
“对和错,有那么泾渭分明吗?”
“没有,每一个党派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是整顿天下的正义一方,可以收拾河山,让天下太平,他们都有各自的立场和方式。我现在不知道要选择哪一边,但是我知道,是必须要做出选择的,只是早晚。届时,我希望与你不会是敌人。”
杜寒绡笑了,道:“怎么会这样想?我并无心参入任何党派。”
“时局如此,不是你选择或不选择,是命运的选择,没有人能逃脱。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每个人都是其中一员,奔流四方,你不可能站在原地不动,适当的时候必须会做出选择。”
“也许吧,那就如你所说,希望届时我们不是敌人。”
杜南来微笑,伸出手来,杜寒绡迟疑了一下后与之交握。
杜寒绡返回海城时,那里已经一片混乱,街上的铺面大多数已经关闭,街上一片混乱,人人自危,因为听说有某个军阀势力就要前去攻打海城,将其占为自己所有。
在码头上,杜寒绡意外的遇到了带着行李的戴克里,他告诉杜寒绡,因为时局的不太平,洋人纷纷离开了海城,路易丝的父亲也在其中。因为孙传业的死亡,他寻宝的计划告吹,甚至随后他收到了一份子弹威胁,要他停止在海城的走私活动,否则下一枚子弹就会发现在他的身体里。最终,利益权衡之下,他中止了一切活动,已经带着路易丝一起,早于一周前乘船离开。
杜西凤还维持经营着生意,每天在城中开设粥铺救济穷人,在杜寒绡回来后她将这些事情交给了杜寒绡,自己更多的时候待在佛堂里。
秦妈跟随杜寒绡一道回到了海城,成为了杜寒绡身边的人,照顾家里的起居。她能做一手好的织绣,也能做一手好菜,煮好的茶,杜西凤有时候会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又在她转身时低下头去将目光落向手中的书册。
北方遗老在依靠东洋人支持下,组织恢复旧朝廷的行为,仅仅是在不足一百天后就宣告失败,据描述,一场刺杀出现在所谓的登基大典上,那个被遗老们挑出来所谓有着皇室血统的真龙天子,被吓得从椅子上摔倒,大叫着自己不想当皇帝,不要杀他,随后现场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