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埋在沙漠里的童话
连绵无垠的沙丘,一眼望不到边儿。
多沙漠的非洲大陆上,有个叫伊斯丹的国家。
伊斯丹国多年来一片太平景象。淘金的人在淘金,牧民们在放牧,河岸上棉花雪白,庄稼金黄;住宅周围有美丽的花园,有柑桔、椰枣和桃金娘。集市上熙熙攘攘,老百姓安居乐业……但是,正如他们国里一位哲人说的:“太平世界,人们会自寻烦恼。”
这个哲人是务园子的,别人的果木在冬季往往冻死,他种的树却棵棵茂盛,一株赛一株的好。为什么呢?原来这沙漠地带冬天干燥寒冷,哲人就在每棵树的树杈里夹一块石头。据说树木受到压力,一鼓劲儿就活下来了。哲人唱道:
承受压力的树苗欣欣向荣,
轻松摇曳的枝条怎禁得起寒风?
太平世界的人们会自寻烦恼,
艰难痛苦却能净化人的灵魂。
是的,伊斯丹国的人们生活安定,整天没事儿,便产生了古怪的仇恨和奇怪的友情。哲人看到和听到的是:
王宫里,国王整天在后宫草坪上玩耍;他坐在侍从打着的遮阳伞下,看鸵鸟竞走。
九十九只健壮高大的鸵鸟,每只驮一个小孩,张着翅膀竞走。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一步就能跨出几米远,只见一道道白光疾驰而过,真有劲,真好玩。
国王大喜,对贡献了鸵鸟的大臣穆罕默德·阿里特别喜欢,把他的官升了一品,每年多给两枚金币。
有个将军叫穆巴克,他见国王整天贪于玩耍,便劝国王还是抓紧办理政事要紧,把军饷的事认真办一下。国王正玩在兴头上,听见将军唠叨,烦得要死,便瞪将军一眼,只说了四个字:“我早知道!”
将军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地走出宫门,有个商人却在宫门口把他拦住了,商人请求觐见国王,说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报告。
将军看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能有什么重要事?便皱起了眉头,不想把他引进宫去。
那位德高望重的哲人却向将军唱道:
天真的儿童会喊出大汉不敢说出的真理,
流浪的乞丐可能瞧见国王看不到的事情!
将军听了哲人的话,便叫守宫门的卫兵把商人领进宫,他自己就独自走了。
商人走进后宫草坪,向看鸵鸟的国王说:“国王啊,我是个商人,我们的骆驼商队出国远行,中途在大沙漠里,发现异国的一支远征军向我们国家开来!”
国王大吃一惊,转过身来,睁眼问:“什么?!”
商人把他看到的危险情况又说了一遍。
国王跳起来,一面打发人前去详细侦察,一面赶紧召集文武大臣。
大臣们中间也有纠纷和个人恩怨。比如,大臣穆罕默德·阿里被国王提拔晋级后,那些没有得到提拔的同僚便对他大大不满。其实,他们的官阶和中国古代的官衔品位不大一样。在中国,七品顶小,是县官,一品顶大,是宰相,晋升一品可是个大事儿;而伊斯丹国却不同,一品不过是个小小的村长,一百一十品才是首相,每升一品仅仅增加两枚金币。所以,穆罕默德·阿里虽然升高一品,其实也不怎样。但那些同僚们见他每年能多得两块金币,很嫉恨,不服气,便和穆巴克将军在背后用刻薄话骂他。这天,大家正骂得起劲儿,忽然听到凶恶的异国远征军已经兵临边境,大臣们这才丢开两枚金币的纷争,急忙来到王宫,凑到一起,认真地商量军国大事。
侦察的人回来报告说:那支远征军约有八万人,果真是冲我国来的,离国门只有三四天路程了。他们带着神秘的武器:第一大法宝是铜做的机械火鹳,它飞入敌阵后,身上射出的光线能使敌军的头盔、铠甲和矛刃熔化;第二件法宝是闪光镜,更厉害些,它的光芒能射几十公里,人们只要被这光焰扫着,两只眼睛便会失明。
伊斯丹国王听完报告后,便向全国发布紧急命令。那时候,还没有广播电台和电话什么的,由各个大臣和官员们分头到全国各地去宣布国王的命令,动员民众。
大臣穆罕默德·阿里骑马跑到一个大集市上,风尘仆仆,满脸是汗,站到高处,向赶集的百姓宣读国王的命令。
百姓里头有个叫伊卜拉欣的农民,早晨骑着毛驴来赶集。集市上可热闹哩,满街都是布巾缠头的人,熙熙攘攘。伊卜拉欣卖掉自己生产的棉花和新鲜的椰枣,正在买彩陶水罐时听到了大臣穆罕默德·阿里宣布远征军杀过来的消息。国王号召全国上下奋起抵抗,如亡国,毋宁死!
晴天霹雳啊!伊卜拉欣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半路上,碰见他弟弟骑马跑来。弟弟正是到王宫里报信的那个商人。他跟伊卜拉欣是同胞兄弟,两兄弟隔壁住着,只因伊卜拉欣的鸡飞过墙去,把蛋下在弟弟的鸡窝里,被弟媳收去,从此两家就有了成见和仇恨。现在,两兄弟顾不得计较这些鸡毛蒜皮了。一个在马背上,一个在驴背上,他们亲热地问答:“兄弟,你不是拉着骆驼出国了吗?怎么又在这里?知道不,敌兵快杀过来了!”
“知道。哥哥,敌人还是被我们商队发现的,他们真凶恶啊!”弟弟说着,便把敌人的两大神秘武器给哥哥讲了,“你看厉害不厉害!你说怎么治它?”
伊卜拉欣两眼一亮,他觉得隔壁的神医或许有点办法。两兄弟便抖动缰绳,回村来找他。
神医是个药剂师,药剂师会配制许多治病的特效药和保存尸体不腐的药物,都是祖传的秘方,药剂师就凭这个发了大财。伊卜拉欣和他有着奇怪的友情,他极力巴结药剂师,恭维他,又送他东西,硬寻找些好听的话奉承他,表示亲密,其实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得到他的神药秘方罢了。可是,聪明的药剂师自有老主意,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怎么也不肯把祖传的秘方传授给别人。现在,伊卜拉欣不谋求他的秘方了,他收起虚假的笑容,和弟弟一起找见药剂师,把国难当头的消息告诉他,并恳切希望药剂师能为国家贡献力量——因为在国人的心目中,药剂师是个有办法的能人。之后,伊卜拉欣又回到家里,和妻子儿女告别,要她们躲到山洞里去——国里有一个五十公里深的天然大岩洞,可以藏好多人。
妻子说:“国破了,我能在岩洞里保护住自己和儿子吗?”她主张只让儿子去岩洞,自己留下来跟敌人拼。
于是,他们把小儿子的脸蛋亲了亲,和弟弟的孩子一起,托人领到深山岩洞里去。
伊卜拉欣两口子和弟弟、弟媳,流着眼泪,看着这些老人孩子互相搀扶走远,转移到山洞里去了。
伊卜拉欣的妻子和弟媳揩干眼泪,妯娌俩扯掉面纱,动手搬运硫磺。
伊卜拉欣和弟弟动手磨利刃……他们憋着一股劲儿,要和凶恶强大的敌人拼!
从来不出宫门的尊贵国王,也从遮阳伞下走出来,把挺好玩的鸵鸟送走,带着人亲自深入到乡下来。精诚团结的一班臣子簇拥着他。
大家徒步踏过高低起伏的沙丘,登上挺高挺高的悬崖,国王亲自视察作战阵地。
伊卜拉欣和百姓们迎上去,围住这位平素根本见不着的国王,向他欢呼,向他致敬;在百姓将要遇难的时候,国王来啦,出面保卫他们,大伙该多么高兴啊。
“国王万岁!”
众百姓和大臣们一起簇拥着国王,徒步沿着难走的山路巡看。
阵地叫“绝谷”,中间开阔,两头险窄,四周千嶂屏立。只要把敌兵哄进来,两头的咽喉一卡,敌人就成了瓮中的王八了。
伊卜拉欣两口子,伊卜拉欣的弟弟和弟媳,种树的哲人,还有自愿留下的老人和妇女,和士兵一起演习给国王看。
只见士兵和百姓在绝壁崖头把大石、圆木掀脱,那势头如滚雷下山,轰隆隆一声,把山脚下的大树都砸平了一大片。如果敌军进入山谷里,保证叫他够受哩!
哲人鼓劲唱道:
蚂蚁会战胜庞然大象,
疯狗会死在乱棒底下。
药剂师也气喘吁吁赶来啦,他把祖传的金不换药方毫无保留地贡献给国王,这神奇的药方能使敌人的“闪光镜”失去作用。其方法是用杏树叶在这药水里浸泡,每人口含一片,“闪光镜”的可怕光芒对人的眼睛就没有什么危害了。
“好啊!爱国的药剂师!”国王嘉奖他说,“现在,敌人只有‘铜火鹳’了,哪位英雄,哪位豪杰,哪位爱国志士能够治住它?”
话没落音穆巴克将军挺身站了出来,他自告奋勇,要深入到敌军中去破坏敌人的法宝武器“铜火鹳”。
国王便交给他一些过时的国家机密,让他假装成投敌卖国的样子,打入敌军内部去执行任务。兵家管这种人叫“死间”,意思是说,不论任务完成得怎样,他本人是肯定活不了的。
将军收拾停当,脸上容光焕发,视死如归。临行前,他向国王、同僚、百姓,还有家属告别。人们送他到老远老远。这是多么悲壮的场面啊,好多人都哭起来了。
曾经和将军作过对的大臣穆罕默德·阿里,扑上来抱住将军说:“我的兄弟!”
刚烈的穆巴克将军劝大家别哭泣,并请他们止步。将军转过身子,毅然朝敌人拥来的方向迎去。
国王再一次亲自检查防务,见国内的老、弱、儿童都躲进岩洞,众百姓已拿起刀斧,军队已调到合适的阵地;全国上下,每个人都在自己胸前嘴唇能够着的地方,缀一枚纽扣形状的毒药小袋,即便在受重伤的时候也不让敌人俘虏。全国所有的房顶、草垛、风磨、清真寺、仓库、马粪堆里,都夹藏上硫磺——如果敌人攻进来,他们得到的将是一片火海!
国王看一切都准备妥了,自己也抄起一柄锋利的宝剑,冷静地说:“好!让敌人来吧!”
伊斯丹国的国王、大臣、商人、兵士和老百姓,从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团结一致,同心同德;每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精神崇高,心地纯洁,灵魂美丽。偶尔想起昨天为了一只鸵鸟、两枚金币、奇药秘方、一个鸡蛋而引起的古怪仇恨和奇怪的友情时,嗨!太幼稚可笑啦,怎么连小孩都不如!
正如哲人唱的:
太平世界的人们会自寻烦恼,
艰难痛苦却能净化人的灵魂。
气势汹汹的远征侵略军,踏着陷脚的沙漠,直扑伊斯丹国。将军、士兵、伙夫又渴又累,飞沙敲得头盔、矛刃叮叮作响。
望不到边的茫茫沙丘,走不到头的流沙道路,忍受不完的寒暑饥渴!侵略军动着干裂的嘴唇说:“好热,好苦!哼,拿下伊斯丹国以后,老子一路吃的苦,都要在那里加倍补偿!”
天变了,风沙迷漫起来,沙丘上的小波纹像水一样滚动。风沙越刮越凶。
呼呼呼,风沙越来越厉害,天昏地暗,翻江倒海;兵士脚下,流沙像水一样淹没脚踝,后来竟涌上膝盖。怎么,难道要遭风灾不成?他们惊呼起来。呼——呼——呜——狂风把沙丘搬到空中,像暴雨一样泻下。远征军将士的头盔上,流沙像水一样淌落,而脚下的沙涛竟涌上腰干。几万个小小黑点开始东倒西歪地挣扎。到后来,他们精疲力竭,不能蠕动了,黑点越来越小,终于被无情的流沙深深地埋在几公尺以下,全军覆没。
从外表看,沙丘起伏,杳无人迹,干干净净。
横暴的远征军就这样整个儿失踪了,血跟火的童话被埋在海涛般的沙漠底下,害得壁垒森严的伊斯丹国紧张地白白等待了好久好久。
此后,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日历一张一张地撕掉,祖父、父亲、儿子、孙子、曾孙一代一代地更替,时光不断地流逝。直到二十世纪,非洲考古学家才在沙漠里发现了埋着的秘密。
他们看着挖掘出来的千百头盔、无数的长矛和完整的骷髅,感慨地说:“宇宙间没有神灵,说不上这是在惩罚恶人,只是大自然的风暴碰巧埋葬了他们罢了!如果不是风沙,侵略军老远地跑去攻打伊斯丹国,那他们的骨骸不会这样完整。而伊斯丹国本来要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和可歌可泣的场面,由于风沙埋没了这场战争,也就没有涌现出来。”
当年耀武扬威的“铜火鹤”和“闪光镜”也被挖掘出来了。
考古学家们对它们乱猜一气,有的推断它们是洗、照脸的用具;有的考证出铜鹳是茶炊,古镜是护心铠甲……但没有一个人说中它们曾是杀人的工具——历史的真假多难分辨啊!
古铜鹳和古镜被摆在历史博物馆里了。它们在沙漠底层冷静思考多少年,反省了自己的罪行,终于明白侵略他国,是不对的!现在看见陈列在自己身旁的石磨、石犁、渔叉、骨针和彩陶罐时,心里真惭愧——石磨研细粮食,石犁耕耘土地,渔叉捕鱼,骨针补缀兽皮衣服,彩陶罐装存饮食……它们帮助人类生活下去,而自己却专干杀人的勾当!
幸好人们还没有把它们认出来,不然,人们会恨死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