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流浪汉与奶茶(10)

    在维薇和廖大国开始对孙涛录口供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陌生,其实也不算陌生。之前在那间灯光蜡黄的咖啡馆里,我们还曾见过一面。这个人说话思维很跳跃,这一次也不例外,在电话里和我啰嗦了一堆。

    于是我打断他问,到底想表达什么?

    “那个流浪汉的故事里的女主人翁不是白雪公主,而是灰姑娘。”

    “什么东西?”

    “李依依经常把自己称之为灰姑娘,而徐翀是白雪公主。”

    我压低声音,不耐烦,“这位市民,你可不可以别绕弯子,直说行吗?”

    “就是认识这个流浪汉的不是徐翀,而是李依依!”

    他的声音无比坚定,并认定是李依依和孙涛合谋害死徐翀的。

    “你确定?”

    “百分百错不了,因为是徐翀亲口和我说的。”

    如果他所述属实,那么李依依就是在撒谎!

    放下电话我告诉张弛,李依依可能在骗我们。

    张弛低声问我,骗了什么?

    我便重复了一遍电话里的内容,认识阿木的不是徐翀而是李依依。

    张弛皱眉头,那她为什么撒谎?

    “暂时不清楚,不过就现在的线索看,凶手未必是阿木,这些事儿先不要声张,观察观察再说。”

    二十分钟后维薇和廖大国相继走出监护室,只有家属暂时留在里面。

    廖大国没做停留,甩身扬长而去。

    维薇把我们带到一旁,说了一下情况,“在现场发现了杀害马瑞的凶器,和凶手作案时所穿的衣物,和我们之前推断的一样,凶器是一把尖菜刀,上面有阿木的指纹和马瑞的血迹,由此证明凶手就是阿木!”

    闻言我望了望张弛,他也无奈地看着我。

    维薇看出眉目,问我们,“怎么都这么平静,你们没有异议吗?”

    我和张弛还是干瞪眼,没有回答。

    维薇见我们不吭声,自问自答,“所有的证据跑过来找我们会不会太奇怪了?”

    “我们也是觉得奇怪,所以才没回答你。”

    维薇望了望张弛,又看了看我,停留片刻后转身走了。

    她走了没多久我问张弛知不知道阿木遗体在哪?

    张弛点头,“刚好我也想再过去瞅瞅!”

    我和张弛两个人来到位于医院地下的停尸房里,冷得要命。刚走进来就看到一个老婆婆站在停尸柜前,沮丧地端详着里面一具烧焦的尸体,不停摇头,嘴里呢喃着说不会的,阿木不会杀人的!

    我上前叫了一声,随即看到她泪水顺着皱纹划落的苍老面庞。

    “王婆?还真是您,节哀顺变。”

    她紧抓着我的手腕,摇曳着,“阿木那么善良,我相信他不会杀人的。”

    “这里太冷了……注意身体……”

    我示意了一眼,弛子便扶着她往外面走,可就在这时婆婆忽然叫了一声,等等!随后她蹒跚着回到尸体旁,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摸尸体面庞。

    张弛拦了她一下,尸体脏您还是别碰了!

    “不碍事,我就摸他一下,摸完我就走!”

    婆婆满是皱纹的手稳稳地落在了尸体面部,当着我们的面掰开了嘴巴,认真地,一颗一颗地检查着牙齿。半分钟后她挺直腰板,大声和我们说这个不是阿木!

    不是阿木?

    张弛让她说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阿木是她捡回来的,当时奄奄一息,是她一口粥,一勺药给喂活的,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阿木的牙齿全都是歪的,没有一颗是整齐的,所以这个人绝不可能是阿木。

    闻言,我走到尸体旁,也不管上面有多少细菌,徒手掰开死者口腔。

    果然,我看到的是一排整齐的牙齿!

    我问张弛,有没有玩过魔方,只要找对关键的位置,全盘可解。这个婆婆的出现,就让这个关键暴露在了我们眼前。

    张弛便问我,什么关键?

    我之前就说过,障眼法,鱼目混珠。阿婆说死的不是阿木,孙涛却说这个人是阿木,这里面肯定有一个人在撒谎。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一个双腿已经迈进棺材里的老人没有撒谎的理由,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孙涛在撒谎。

    明明不是阿木却硬说是阿木,他目的是什么?既然阿木都可以是假的,孙涛为什么就一定是真的?

    我怕张弛不明白就指着自己的脸说得更易懂一些,“可能是故意的!”

    “烧伤?”

    “怎么那么巧都在脸上?”

    “这么说是个圈套?”张弛也感到不可思议,“死的这个被烧花了脸我能理解,是怕别人认出他是假的,可孙涛的脸为什么也烧成那副德行!很简单,他也是假的!”

    张弛抓耳挠腮了一阵,“我好像明白了,类似错位!”

    “其实我们都没有猜错,孙涛杀害了徐翀并抛尸,而马瑞也的确是被阿木杀死的,大磊说过现在的孙涛和以前不一样,李依依的眼神你还记得吗,感激、愧疚,好像是她对不起孙涛而不是孙涛对不起他,还有你别忘了,大磊说和流浪汉有接触的不是徐翀,而是李依依,我当时就猜测孙涛可能不是孙涛,而是……”我看着张弛木讷却又满是惊骇的表情,道破玄机,“阿木!”

    张弛狠敲着自己的脑袋,懊恼问我,如果出现在面前的孙涛是个冒牌,那么真正的孙涛在哪?

    我回答说,很可能已经死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现在的孙涛和以前不一样,以及李依依为什么对他没有一丝的恐惧和怨恨,还有他家里面不翼而飞的结婚照片,应该就是怕我们认出他是个冒牌货。

    张弛又问,“你说孙涛杀死徐翀,阿木杀死马瑞,我没太听懂!”

    “如果是孙涛的话,他绝不可能报警,应该是那个冒牌货,那个时候开始孙涛就已经不是孙涛了,而我们也就此陷入他的圈套之中。”

    “按照你这推理孙涛杀了徐翀板上钉钉了,而马瑞是被阿木杀死的,这两者发生得太突兀,或者说是不是少了点什么过渡?”

    我言简意赅地回答,“孙涛的死,换言之,是被谁杀死的!”

    张弛一下茅塞顿开,“不会是李依依吧?”

    我激动万分地抓住张弛,大叫一声,对了!就是李依依!

    假设有一天孙涛和徐翀发生剧烈的争吵,孙涛一怒之下杀死了徐翀。面对婚姻破裂与家庭暴力、胎儿流产与朋友被杀李依依心理崩溃,或者是防卫过当,或者是主观意识,她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孙涛。这个时候真正的主角出现了,他为了掩盖李依依的杀人事实,精心策划了一场错位好戏!

    他出现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抛尸!可他犯了难,一旦警察发现孙涛的尸体,一定会怀疑到李依依头上!所以他不光要抛尸,还要掩盖孙涛的身份。就在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和自己发生口角,叫马瑞的流浪汉。

    “你别说,我猜猜。”张弛来了兴致,打断我,自己说了起来,“垃圾场里的男尸不是马瑞而是孙涛,他故意把马瑞的身份证和背包放到一公里外的地方,就是想误导我们的视线,让我们以为死的这个就是马瑞,而真正的马瑞现在正躺在医院的停尸房里?”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被认出来,就自编自演了被凶手勒索和凶手同归于尽的好戏,一来可以顺利让马瑞扮演替死鬼,二来可以让自己永远不被别人认出来,说白了阿木替李依依顶罪,再让马瑞替自己顶罪!”我欣喜若狂,“如果咱们没在医院里遇到那个老人,就是给咱们一辈子时间也不可能猜到!”

    “没有证据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去马瑞活动的地方走一走,或许可以找到有价值的证据。”我说,“只要能证明停尸房里的男尸就是马瑞而不是阿木,就能证明我们的思路是对的,也可以向检察院申请搜查令,李依依的家应该就是凶案现场!”

    柯南道尔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只要仍有疑点存在,那就不可能成为事实。

    案情里所有的线索指向阿木,作为受害人朋友以及报案人妻子的孙涛,表上面与案子无关但也存在诸多蹊跷。到底是阿木杀人还是孙涛移花接木是本案重最大的矛盾,我也是遵循着柯南道尔的这句话,才最终明白,不是孙涛移花接木,而是阿木偷梁换柱。

    他利用“目击者”与“虚假证物”混淆我们的视线,从而让我们认为垃圾场里的男尸(孙涛)就是马瑞。在高腐尸体无法辨认面部特征,没有充足的dna材料物证前提下,这个聪明的男人成功骗了我们,成功将所有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之后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永远扮演孙涛,而一旦穿帮他的计划也将毁之一旦,就利用真正的马瑞故技重施,让马瑞成为替罪羊,自己继而可以永远替代孙涛生存下去,为此他不惜以毁容为代价,正是这招“苦肉计”便骗过了大多数人的眼睛!

    世界任何一件事都遵循着一定的道理与逻辑,人心自然在内。

    任何合理的、完美的推断都不能当定论,想要让它成为有效的推论必须要有真实有效的客观依据才行。在寻找这方面的证物之前,我和张弛第二次来到病房门口,推开门挪了进去。

    我想这个时候应该和这个冒牌货聊点什么!

    看似平静的他实则惴惴不安,因为他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医生说你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可我不这样认为你觉得呢?”我望着他被纱布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只有一双眼睛和红肿的嘴唇暴露在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坚毅的目光也因为我的试探而不在坚定,“肯定特别的疼吧?”

    “疼!”他勉强挤出一个字。

    “我说的是……马瑞,就停尸间里的那位。”

    他不吭声,或者是疼得说不出话。

    没关系,我继续,“不过你烧得也挺严重的,是不是连李依依都认不出你了,那么别人就更加认不出来了,没错吧?”

    他依旧不吭声。

    我笑着压低声音,告诉他,有一个人可以认得出来,不过我让他放心我暂时还会提他保守这个秘密。

    稳如泰山的他终于有了一丝的反映,在我的注视下抬起一只手。我以为他是要和我说什么,却没想到他一翻身抓住一根绿线,用力一拉,线的另一段与呼吸机完整脱离。

    他剧烈颤抖,仪器屏幕上的心率很快变成一条直线。

    不超过三十秒,医生护士冲进监护室,对我严厉批评,又将我轰了出来,“今天是谁的班,谁让他进来的,病人现在属于高危期,发生任何情况你们付得起责任吗,准备心脏按压,快去给我拿药,你把机器给我接上……”

    站在门口我和张弛大眼瞪小眼,百口莫辩。

    “看来他真的是豁出去了,我忽然觉得咱们很残忍!如果孙涛真是一个暴徒,李依依忍无可忍杀了他,那阿木是在帮李依依,可我们呢?若是把真相揪出来不就是害了李依依吗,这对李依依公平吗?”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随后我和张弛像是“落荒而逃”一样离开医院,短暂商量后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去马瑞生前居住过的地方寻找物证,我现在就去“凶案现场”看个究竟。

    门打开,看到我突然到访李依依显然有些吃惊。

    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很恰当的理由,是医院让我来通知她的,孙涛发生危险现在正在抢救。因为十分担心故没有考虑合理性,她慌张跑进厨房去关炉灶,却不留神将炉上面的热锅打翻。

    冲进去将她拉开,这样的关心看似虚伪,但心里面的愧疚感告诉我,我开始有些心疼这个女人了,并且我为自己的欺骗隐隐自责。

    “我帮你弄吧,你赶紧去医院看看……”

    她这才反应过来,冲进客厅抓起一些随身物品,心急如焚地跑了出去。

    她走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拉上所有窗的窗帘,降低房间的能见度,减免日光对现场勘察造成的难度。随后我将一个座式光源扩散性比较强的紫外线灯放在了客厅中间的地面上,打开以后紫光笼罩在周围地面上,让原本已经不复存在的罪证重新暴露了出来。

    是血迹,暗黄色或浅咖色。

    血迹形态已经不完整,但却有保留着一部分较为清楚的喷溅血迹与血泊,其中有一条非常明显的转移装血迹,再加上地面与部分客体上椭圆直径较长、一边星芒状凸起较大的血滴,可以肯定这里就是第一命案现场。

    接着我运用指纹刷、磁粉、套取胶等工具采集一切有可能采集到的血迹样本、指纹、脚印等一切有价值的证据。

    “徐翀是在卧室房门与茶几之间的空地上遇害的,致命伤在头部,凶手就是烟灰缸,也符合现场情况;在厨房到客厅这一段出现椭圆形星芒状血滴,应该是孙涛留下的,凶器就是尖头菜刀。”

    半个钟头后我给张弛打了个电话,问了他那边的情况,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并不顺利,可能因为马瑞生前多是风餐露宿,居住的地方大多是桥洞、地铁等情况比较复杂的地方,即便是留下一些证物也可能早已经遭到破坏,就算是找到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他留下来的。

    “你那边呢,怎么样?”他问。

    “和咱俩之前推断的一样,果然就是第一凶案现场,虽然大部分血迹形态还有一定程度上的保留,也具备一定的辅助意义,但因为时间太长,期间遇到过肥皂泡沫、洗衣粉等化学物质的反复擦洗,血液结构严重被破坏,不存在鉴定价值。”

    张弛没有放弃,“这种情况确实比较难做,但也不是百分百做不出来,你先把材料搞回来让我试试。”

    “已经弄好了,我现在就回去!”

    重新拉开窗帘,阳光再次驱散黑暗,血迹斑斑的凶案现场再次变得宁静而温馨,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有声音在门口响起,转去目光便看到李依依呆滞地站在门口。

    我十分的尴尬,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上,我也只能将错就错,以公安机关办案该有的方式和她挑明,“李小姐,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你和这起命案有关,我需要你回去配合我们调查!”

    听到这儿李依依身子一怔,不需要任何供述,这已经是最好的坦白。

    她悲惨一笑,泪坠在眼圈,“瞒不住了吗,其实,你说要留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有预感了。”

    “为什么还让我留下,你明明有权利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