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忠诚

    前方是烂地,而后方是冰冷的圆明寺川,左右是完整未受过攻击的木下军。带着主力突进的阿犬,一下子被逼入到绝境中。

    然而,刚才的不幸是现时的幸运,刚刚因为下雨而无法进攻的铁炮,现在也成了木下军的问题,在天雨之下,他们同样无法使用铁炮,而且比阿犬更惨,他们早早准备好的弓箭也一样在下雨后失去那一丝的影响力。

    让足轻上前夹击?

    中村一氏和蜂须贺正胜觉得这个提议太白痴,现在有着时间优势的是木下军!

    他们的盟友就在守山城,要赶过来的时间也不长,只要到晚上就可以,到时被包围的这一万不到织田军,绝对是什么都做不到!

    当然,这只不过是他们说服别人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对面是刚刚才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阿犬,怎可能会有人能会上去再被她斩呢?虽然谁都知道只要一起上,死几百或是千多人,就一定可以将她逼死,再令这支军势投降。

    可是问题又来了,到底哪一个先上呢?在已经确定自己获胜之后,就没了无畏无惧的勇气。

    没人上前,而织田军除了射出一支响箭之外,就没有其他行动。本来动若脱兔的他们,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此时作为始作俑者的阿犬还在分神思考些无聊的问题,例如——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到底是谁说的呢?」

    「是主公说的吧?」竹中重治打开了折扇,遮到头上挡雨。

    「这么有趣的话,怎可能是我说呢?」阿犬笑了。

    「如果没有下雨,我猜自己这时会听到爆炸声。」阿犬单手摸着下巴,视线望向右方的天王山,这个位置不能完完整整看清上方。

    「陷阱自然是少不了炸药。」竹中重治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这次没法用炸药真的是种遗憾,只不过这刻天时不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四周包围的木下军似乎也觉得这场面有点说不过去,开如有组织又缓慢地收紧包围,只是看到这场面的织田军还是不作突击,那反常的情况连什么都不懂的木下军足轻都感到不安。彷佛中陷阱的不是织田军,而是他们才对。

    与此同时,天王山上,木下军的本阵。

    「木——下——秀——吉!」

    用尽生命的力量在大喊。

    这里跟山下并没有多大分别,一样分别是被包围和包围的两方,只是在人数上少了很多,不是万多人包围四千人,而是百多人包围几人。

    「真是令人遗憾,林大人。」

    是的,这里被包围的不是木下秀吉,而是林秀贞。

    包围圈中,是那位埋伏在木下秀吉身边,被放逐的原织田家笔头家老。更令人感到悲哀的,是他现时满身都是伤,地上早已倒下了数十个武士。

    胜负已定。

    「木下秀吉,给我出来——!」

    林秀贞喊的是木下秀吉,但他喊的却不是木下秀吉。

    他喊的是不在这个战场上的,一意孤行重用木下秀吉,唯才是用的织田信长……

    「秀贞,我可以相信你吗?」

    在放逐前的一个月,信长将林秀贞叫到了安土城,那时他是第一次听到了整个计划,也是第一次明白织田信长的想法。

    「为什么……不晚一点?不是等到信浓被攻下,又或是柴田大人在北陆抽出手来。」

    「因为他们等不及了。」

    「谁?」

    「所有人。我已经推了两次邀请,第三次之后,他们大概就明白我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到时他们为了求生,必定无所不用其极。」

    「主公……」

    「可笑,他们第二次甚至帮我找到了系谱,指鹿为马,硬说我织田不是忌部氏,而是平氏,甚至还跟源氏有关系……你说,这可不可笑呢?」织田信长一边摇头一边笑道。

    「主公,开幕不好吗?」

    一瞬间,空气像是凝结了一样。织田信长眯起眼,直视着林秀贞,看得他立即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之后,信长才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好!」

    「是,属下明白了。」

    「我再问一次你,我织田信长可以相信你吗?」

    「属下是织田家的笔头家老,已侍奉三任织田家家主,只要是为了织田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么……」

    「那么——林大人是想问在下为什么能发现你吗?」

    林秀贞咬着牙,他望向那个由保护之中,走出来的木下秀吉。

    不过怕死的他只到十步外就停了下来,而且在身边还有着几个武士跟在身边,如果林秀贞想要暴起杀死他,绝对属于不可能的任务。

    林秀贞手握紧了刀柄,刀尖指向木下秀吉,点头,「是的,为什么?」

    「这……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之前对我敌视的人吗?」木下秀吉冷笑。

    「原来是这样。」

    林秀贞叹了口气,他在后悔。

    如果当天可以将木下秀吉打压下去,如果墨俣那一次阿犬没有帮忙,木下秀吉可能还成长不到现时这个地步……

    想到了这里,他不只恨木下秀吉,也恨阿犬,甚至织田信长都恨上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是忠于织田信长一个,他是忠于织田家。

    可能他的行为在后世,又或是那些唯结果论的人眼中,就是一个专门为信长设困难,专门找阿犬麻烦的跳梁小丑。

    不,并不是。

    行为看起来像是小丑,可是林秀贞的本意并不是如此,他只是每一次要做出选择的时候,都选最为稳妥的方法,最后与信长渐行渐远,而出现巨大分歧而已。

    为什么要支持信行反对信长?

    一个公认的傻瓜,一个无视外在评价的狂人,一个将整个织田家放到赌桌的赌徒……

    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要怎么选择。

    很多人只看到成功者的大无畏,他们都是进取积极,可是没看到更多的,是模仿他们而倒下的人。任何投机都是有输有赢。一直赢的人是不存在的,运气不可能一直站在你的身后支持。

    可惜,用自己的方式纠正织田家的林秀贞失败了,他败了给信长和阿犬。

    在那时候,他看到那个无敌于战场上的战神,就是现时在山下的那人。然后,他渐渐明白了,也许她就是一直在增加信长赢面的人。

    不只是她,即使是面前的木下秀吉,远在北陆的柴田胜家,总是慢别人一步知道的泷川一益,自傲的明智光秀,正直的佐久间信盛,狡猾的松永久秀……

    那些人全都为信长所用,而信长正是利用这些人来增加自己的胜算。

    没错,信长是个赌徒,但他是在赌桌上,最为理智的一个,利用一切来增加自己的胜算。不过仍是没有改变林秀贞的看法,信长到现时只是一直在赢,但——

    他可能在下一局就倒下,而织田家会跟着他陪葬!

    因此,林秀贞答应了信长。

    不是相信信长,而是为了织田家,他愿意增加信长胜利的机率,哪怕是只增加那微不足道的百份之一,他也要为织田家争取——

    「啊——」

    林秀贞向前踏步,举刀,向着十步外的木下秀吉突进,身后仅余的武士与他一同突进。

    ——噗。

    第一把刀,破开了林秀贞的肚子,可是他就像个狂战士一样,笔直地向前。

    「我要——」

    ——噗。

    第二把刀,斩在林秀贞的肩上,但是他彷如未觉,在他的眼中,他的世甲里,只有七步外的木下秀吉。

    「杀了——」

    ——唰!

    第三刀,头颅被削去,高高飞起。

    那个「你」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林秀贞的身首已经分家。

    他没能完成使命,倒在路途上……

    只是在他到达天堂之前,在离开人世之前,在视线被黑暗吞噬之前,他看到了。在这盘赌局中盘的时候,面对那些明处暗处的敌人,织田家先下一城!

    「哈……啊……哈——」

    木下秀吉看着那穿过自己身体的银色刀刃……

    ——是谁?

    ——到底是谁?

    他口中吐出鲜血,却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