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死言也善

    田幽说尽了太子殿下的罪恶行径,太子也从一开始的恼羞成怒,渐渐平息成一种绝望的大度。

    慕容清喝道:“如今你可知罪!”

    太子殿下摇头:“我有罪,却无错。”

    太子叹气,“你还年轻,不知道我们上了年纪的痛苦……一辈子想要那个位子,却永远在一步之外,这种感觉……真是太糟啦!”

    太子满目清明,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做的这些个破事,都是老头子逼的。他要是早点把位子交出来,也不至于有今天……哦对了,他不就是想把位子留给你嘛,哎,他根本就希望我谋反,好给你让路嘛。”

    太子殿下话中的悲凉,慕容清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由深深一叹。

    慕容清把太子带下去,复又提审礼亲王。

    田幽同样给慕容楼的亲爹上了一遍眼药,后者倒是比太子殿下冷静得多,自始至终都没有失态过。

    礼亲王不屑于唾骂一个出卖一切只想保命的女人,而只是冷冷地望了畏缩的田幽一眼,骂他死去的儿子没眼光。

    田幽的作用发挥完毕,慕容清让她先退下。

    礼亲王死活不承认自己谋反,和太子殿下一样,把一切推到死去的儿子身上。

    慕容清在礼亲王诧异的目光中,又把太子殿下请到堂上。

    田幽所知的礼亲王的罪状,全部是从慕容楼处得来,是以并不全面,要对付礼亲王,还得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如今横竖是个死,当然愿意把礼亲王一起拖下水。

    太子殿下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步行至礼亲王面前,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骂这个老东西,骂他不该和自己作对,让旁人捡了便宜。

    礼亲王瞬间被激怒,也非常狠毒地骂回去:

    “你这个老王八蛋!!什么衣冠楚楚的太子,只怕比茅|坑里的屎尿还龌龊!!”

    “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歪,自然要与你斗争到底!!”

    礼亲王骂得起劲,太子殿下便笑了,指着礼亲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你啊你啊!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说都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你说你干净,我龌龊。”

    太子殿下指了指自己,复又指着他说:“你是不是忘啦,永光二十三年,你亲自拜访东宫,袖子里藏着一大摞银票啊,说要……要在吏部升迁的官吏名单上加几个人。你说,是不是你啊?”

    礼亲王愤愤看他一眼,握拳想打死他,却又无可辩驳,只能恨恨转过头去。

    太子殿下越说越开心,说完了礼亲王的诸多罪状,还意犹未尽地来了句结案陈词——

    “你说你这记性也忒差,难道就真的不记得,你的好些个罪状,都是与我一起合谋滴!!”

    只听轰然一声,礼亲王当场晕厥,人事不醒。

    礼亲王没看见,太子殿下在他气晕过去时,眼中流露了什么东西,看上去很像怜悯。

    慕容清二审两位皇叔大获全胜,将二人罪状悉数写明上报陛下。

    陛下看完了这两个逆子的大逆不道之举,气得差点把奏折给撕了。

    陛下偏爱慕容清,不能朝他发火,只能把火撒在陪审的刑部尚书宋敬之身上。

    陛下朝宋敬之大吼:

    “宋敬之,你是猪脑子啊?起兵谋反也就罢了,里通外国、诛杀朝臣这些能写吗?!”

    宋敬之冷汗涔涔,不敢去擦,只得颤颤巍巍地答道:“太子五十八款罪状,礼亲王五十六款罪状,他们都认了。”

    陛下这下真的撕了奏折,直接扔到宋敬之脸上,戳着自己心窝子,哑着嗓子,痛心疾首地说:

    “他们能认,朕不能认啊!!”

    “他们俩是朕多少年看重的儿子,是朕的左膀右臂啊!!到头来竟然要杀朕,竟然为了杀朕不惜联手外贼,这传出去了,天下人都得知道朕是个昏君呐!!”

    陛下气得就要跌倒,众人想扶又不敢,彼时陛下在庭中议事,想要歇歇却不见龙座,只能环顾四周,寻到一上座,踉踉跄跄地坐了上去。

    陛下瞟了一眼慕容清,又指着宋敬之说:“你听着,这些罪状朕都认,但这些东西不能写……”

    宋敬之点头称是。

    宋敬之瞥了眼身侧欲言又止的慕容清,想了想还是替他把话问了出来:

    “陛下,敢问如何处置太子与礼亲王?”

    陛下眨眨眼,觉得眼睛干涩得很,却隐隐有泪,过了很久才回答这个问题,他眯着眼睛,目光悠远而哀伤,嗓音处处皆凄凉。

    “处斩……朕丢不起这个人。赐酒罢。”

    宗人府大狱里,太子与礼亲王终于也等来了两杯酒,两人相对而坐,相对而饮,彼此敬酒,不由都有些唏嘘。

    喝完了酒,两人顿觉心头一松,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太子说:“其实这段日子我挺高兴,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安静。”

    礼亲王说:“老头子太狠了,误了你我兄弟多少年。”

    太子说:“你还记得你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骑马,我教你教了半天也没学会,你赌气挥了一鞭,那马发疯似的带着你往前冲……”

    礼亲王眼眶微湿:“是你冒着危险制住了那马,却还因为护着我,被踩断了左腿。”

    太子说:“你记性差不是没道理的,谁让受伤的是我,阴天下雨那腿疼得……我总能记着。”

    礼亲王吐了一口血,勉力喃喃了一句——

    “天意弄人……对不住……”

    太子也吐了一口血,最后哀叹了一句——

    “兄弟相残……谁之过……”

    一切湮灭之时,只剩两滩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