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万人坑”露才
本市东区有一块空地。那里原来是几栋四五层高的老楼，青砖结构。据大人说，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盖的。随着发展，它的周围高楼林立，它越发显得与现代化的环境格格不入了。拥有它的单位下决心把这块地皮重新规划一下，来个原地大翻身。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花了五年的时间完成住户搬迁，花了三年的时间完成单位办公地点的转移，又花了一年的时间把旧楼拆除。把这一切工作做完了，老领导退休了，资金紧缺了，原来设想的几栋高楼盖不起来了。那里形成一块巨大的空地，夹在周围的高楼下，活像一个大坑。
这块地皮位于本市的繁华地段。老这么空着，实在可惜。有商人相中这块空地，与拥有它的单位一协商，一拍即成。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稍稍进行了一些改装，搭起四五排活动板房，开设两个出入口，门上悬挂着醒目的招牌：啤酒欢乐谷。不出三日，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全城人都知道了。夏日里，白天晚上这里都人山人海，开怀畅饮。只是，人们觉得这招牌文绉绉的，叫起来不那么痛快。还是一个随父母来过一趟的小男孩一语中的，他指着黑压压一片人影说：“这不就是万人坑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人坑”像一声炸雷，清脆，有劲，合身，简洁，很快就传开了。
此后，“啤酒欢乐谷”没几个人记得住，倒是“万人坑”成了人们的口头语。“走，上‘万人坑’灌几瓶。”“行啊，谁怕谁？走！”……
那个喊出“万人坑”的男孩，后来长大了，上了初中。他不是别人，就是八班的白阿西。
白阿西的家就在这个单位。楼盖不起来，爸爸妈妈的工作没有着落，只有找零活干。“啤酒欢乐谷”一开张，生意兴隆。白阿西的妈妈认定这是个生财的好机会，让小白的爸爸去找人家经理说说，租一块门面。爸爸脸贵，不愿意去。妈妈又生得嫩，在同龄人里是姣姣者，爸爸不让她过多抛头露面，怕惹事生非。可一家人要过日子，不能光靠政府发的那点基本生活费凑合。
正在爸爸妈妈犯难之际，白阿西自告奋勇：“你们商量好，愿意卖啤酒，我去找经理叔叔说去呀！”“能行吗？”妈妈问。“怎么不行？行！”白阿西一拍胸脯。“人家要不答应，你赶快回来。”爸爸说。
白阿西找到“万人坑”经理办公室。门是半开着。他礼貌地敲敲门。里面让他进去。他进去了。里面有一张很大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右手指间夹着“呲呲”冒雾的中华烟，左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不知装在什么地方的音响，唱着情哥啊情妹呀的软绵绵的歌。桌子前面的的环形沙发上，坐着两个胖瘦不均、神态各异的人。
见进来的人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经理没有起身，只是把头稍微歪了歪，眯细着眼，声音很傲慢地说：“办公重地，小孩免进。”
“别误会。”白阿西走到桌前站定，看着经理上嘴唇上的半月形黑胡子茬茬，用手把自己脸抹了抹说：“经理，您……不是中国人吧？”
“嗯，你骂我？”经理的眉头夹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把身子向前探了探。
“没，没没，你别误会。我从电影上看到的日本鬼子，大都你这种胡子。”白阿西不好意思地说。
“我是堂堂中——国——人！”经理很不悦，用手指头点一下桌面，说一个字，发音很重。
坐在桌前沙发上的两个人，都不解地看着白阿西。
白阿西怕再说多了，讨人嫌。他话题一转：“日本人不是有钱嘛，世界各地到处跑，做生意。经理您一看就是有钱人，中国的日本人。”不等他说完，经理一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再有钱，也是中国人。”白阿西赶紧附和：“那是那是。中国人也有像您这样的富人。”
经理听了，明显心悦。他朝后一靠，把整个身子实实地靠进高背真皮老板椅里，前后摇了几下，很爽的惬意感浮现在脸上。他把自己埋在深深的大靠背里，撂出一串话：“有什么事，赶快说。”
白阿西抓抓自己后脑勺：“经理，听人说，一个小饭店在门上写了上联征下联，对上的，能给5000块呢。你这么大个场子，做广告，得多少钱啊！”
经理“哈哈”一笑：“娃娃，你有所不知，我还用登广告吗？‘万人坑’，多好的广告词。哪来的，由民间说出来的，比电视广告语流行多了。现在啊，我这个啤酒欢乐谷，名符其实的‘万人坑’，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哎，妇孺皆知，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就是连妇女儿童都知道。”白阿西回答。
“这不就结了吗？我还用登广告吗？！”经理不无得意地说。
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迎合着：“这广告词多好，也不知是哪位神人叫出来的，应该奖他一个公关部主任。”
“不，不不。”经理的左手竖起食指，在空中摇了几摇：“这样聪明的人，给他个副经理干干，也是可以的。”
“您说的都是真的？”白阿西惊喜地问。
“真与假，与你有什么关系？”沙发上的人说。
“有关系。”白阿西很认真地说，“‘万人坑’是我叫出来的。”
经理与沙发上的人都不信。
白阿西把全部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经理犯难了：自己失言了。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给小娃娃一个副经理？天大的笑话！但也不能食言啊，传出去，自己还有什么信任度可言。
经理就是经理。见多识广，应变能力强。他把身子朝前倾了倾，很和颜润色地问白阿西：“你现在正上中学吧？”
“没错。”
“学习要紧。等你大学毕业了，上我这来，当我的副手。怎么样？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铁板钉钉子，一个唾沫一个钉。”
“对，大学毕业了来。”沙发上的人随声附和。
“我没打算当经理。”白阿西说，“经理，您要真心想对做出贡献的人好，就帮帮我。”
经理眼珠转了转：“怎么帮，要钱？”
白阿西摇摇头：“不要您一分钱，我还给您钱。”
“你精神没有问题吧？说胡话是吧？”沙发上的人抢着质问。
“经理，”白阿西这才谈起正事，“不瞒您说，我家特困难。您开的这个啤酒欢乐谷，用的就是我爸妈单位的地盘。单位楼盖不起来，我爸妈就等于失业，窝在家里吃基本生活费。您这里的啤酒摊位不是都往出租吗，我想给我爸妈租个啤酒摊位，让他们自食其力。这也是帮您嘛。”
“噢，是这样。”沙发上的人说。
“哦，原来是这样。”经理说。
白阿西等待着。
“田副经理，还有没有空摊位？”经理问沙发上的人。
其中一个胖子应了话：“有一个。”他站起来，凑到经理跟前，小声说：“是你留给工商局那个朋友的亲戚的。”
经理微微点了点头。他从烟盒里再抽出一根软中华，田副经理帮他点上。他吸了两口，吐了个漂亮的烟圈。他望着烟圈从小到大，由近渐远，最后雾开云散在接近房顶的地方。经理把眼睛低下来，看了看白阿西：“你说的都是实情？”
“千真万确。经理，您想想，我一个中学生，要不是家里困难，我能上您这儿揭家底吗？谁不愿意说自家好，脸上有光嘛！我这是没办法的事。”白阿西急切地恳求。
“田副经理，把那个摊位给他。”经理说。
“哪，你给工商局的朋友怎么交待？”田副经理说。
“我再想办法。”经理说。
“孰轻孰重……”田副经理说。
“我知道。就这么定了！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回去后，让你爸这两天赶紧来签合同，办手续，迟了就没摊位了。”经理说。
白阿西显得异常激动，向经理鞠了一躬说：“谢谢您，我叫白阿西。我今天就让我爸来办手续。”
……儿子把事真办成了，爸爸妈妈甭提有多高兴。摊位到手后，他们张罗着开张。但是，他们没搞过这种经营，理不出头绪，做起事来总是捉襟见肘，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在“万人坑”开啤酒摊，不下70余家，竞争十分激烈。有的雇了美女招徕顾客，有的请了乐鼓手、小戏班子、杂耍人员来助阵，有的搞了猜谜中奖大反馈活动，有的与烧烤联合经营……一句话，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家比一家招数高，一家比一家能创新。因此，你四平八稳搞经营，基本上是死路一条。人们有一句什么流行语来着：喝文化。
运转了一周，起色不大。左邻右舍下半夜收摊时数钱，都是四位数，白阿西家一数，三位数，差了一大截。
这样下去可不行，除去租赁费，剩下没几个子，一家人不白忙活了？
白阿西思前想后，得自己出马。爸爸妈妈怕他耽误学习，不让他来，他说：“你们白辛苦，挣不到钱，我才学不好呢。”他几乎每个晚上都到“万人坑”帮父母，双休日更不例外。
怎么帮呢？白阿西先到经营好的摊位去看，看人家用的什么招。把大家的高招集合起来，做个认真的梳理：哪些自己可以做到，哪些做不到，哪些可以再改进。想好了，他和爸妈商量，征得同意，就放手去做。
白阿西的第一个主意，是根据自己的身材，做一套小生的蓝袍。当然，他家是舍不得花钱的。这些活，都由他妈妈包办，亲手缝制。有了这套戏装，白阿西下午放学后，直奔“万人坑”，丢下书包，换上行头，稍一化装，就站在自家摊位前吆喝几声，然后忙前忙后给人服务。
这一招，别的摊位还没有，有新意，招来一批顾客。
随后，白阿西建议，他爸爸妈妈也要着戏装。不是有个许仙与白娘子的故事吗？咱们来个反串，爸爸当白娘子，妈妈扮许仙，他自己扮小青。起初，爸妈抹不开面子，不敢正眼看人。但顾客都觉得有点意思，愿意来他们摊位。大家都觉得，这一家人挺有意思，爸爸那样一副胡子拉茬的尊容，居然扮白娘子，世上再没有比他丑的白娘子了！妈妈那么粉嫩，实实的美人坯子，却扮成了许仙，天下哪有这么楚楚动人的许仙？瞧这一家子，多么有趣的情境啊！人们就是冲着这个，呼啦呼啦地来。生意迅速好起来。爸妈一高兴，豁出去了，脖子一梗，硬起来了。一家人大大方方的，演技一下子提高了不少，戏剧的氛围一下子全出来了。
白阿西提醒爸妈，不能满足，还要继续改进，完善，要把咱们这个搞成一个品牌。
父母听儿子的。
接着，他们找了画匠，给摊位画了断桥，芦苇，流水，鸳鸯等衬景。摊位里的桌凳也进行了包装。他们一家三口还学了几段黄梅戏唱腔。
这样一来，到他们摊位上喝啤酒的人，可以欣赏到情景剧。而且是一家三口齐上阵，角色反串。有意思。顾客越来越多。到了下半夜收摊，一数，他们家的毛收入也达到四位数了！
要不怎么说白阿西是块料呢？他见爸爸妈妈越来越投入，越来越进入角色，反串《白蛇传》三人剧越来越受顾客欢迎，他又出了一招，悄悄把自己一家推荐给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节目。
他们果然被选中。嘿，上了“星光大道”，虽说第三关就下来了，可毕竟声名大振。
他们的啤酒摊位，从此就火啦！一跃，成为“万人坑”里最受欢迎的经营者。
经理亲自来看望他们。他拍着白阿西的肩膀：“小兄弟，我没有看错，你是块好料。我这里，第一副经理的位子给你留着，你快点长大啊！”
见经理这样夸自己儿子，当妈妈的眉梢挂着喜泪，当爸爸的自豪不已。白阿西呢？“谢谢经理叔叔，我要赶回去了，明天还上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