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塞外风霜
“可是南风,现在令我更加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千雨霏神色严肃。
“据我所知,这个金国宰相完颜希尹,曾与自在城有过多次合作。柴少康曾不止一次受他所托,为金国办事。以他的身份,在冷三少的上元寿宴上,竟会与你一起出手挫败柴少康,已经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而这次,那完颜希尹摆下巨石大阵却不曾要杀你,就更加让我匪夷所思了。”千雨霏细细道来。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我至今尚不曾向你提过。”说到这里,千雨霏面上一红:“你是否还记得,当日我曾为了报复柴少康,将自在城的城中机关布局绘成图纸,交给朝廷,想要以朝廷的势力,与柴少康对抗,不想反而祸及逍遥宫?”
南风看着千雨霏,不想她怎的提起前事。
“当日,我交出那份图纸,朝廷派来秘密接见我的人,就是今日惠海斋的主人,冷玉书!”千雨霏一语毕,石破天惊。
卓南风惊讶万分。“所以当日你提议我寻机潜伏在冷府,也是我们复仇大计的一部分?”
千雨霏点点头。“令我更担忧的那件事就是,为何那完颜希尹既与自在城有所勾结,又与朝廷密使暗中往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连结?”千雨霏道出了自己的隐忧。
“我明白了。那完颜希尹,只是想试探出我的真实身份,借以推断逍遥宫的态度。”南风道。
“完颜希尹此举只是想要知道,我们是否已与朝廷勾结,会危及他的利益。”
“难道……他看出了我们的计划?”千雨霏大惊。
“未必。”南风摇头。
“看起来,完颜希尹与柴少康并非如你所见的那般合作无间。上元宴会上,完颜希尹的出手便是证明。虽然我的身份被识破,可眼下我们的复仇大计,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也就是说,他此次前来洛阳必定另有所图。至于那冷玉书,我暂时还猜不出个中端倪。”南风细细推敲。
“照眼前的形势来看,洛阳果然是个龙虎之地,不日必有相争。不论是金国人,自在城,还是皇家,这三方,都在暗中酝酿着什么。这也就意味着,眼下的朝廷,局势堪虞。”
三方暗战,无论是哪一方,必然都不希望,在此时会有另一股势力的介入。听了卓南风的话,千雨霏低眉,一阵思量。
忽然,卓南风又道:“你方才说,柴少康曾受完颜希尹所托为金国办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千雨霏思索片刻才道:“我也不能确定,当时,我曾借机偷偷溜入柴少康的书房查看过,我只知道,金国人给了柴少康一幅狼首刺青的羊皮卷,要柴少康找一件东西。”
“狼首刺青?”卓南风陷入沉思。
千雨霏顿了顿又道:“南风,依你之见,完颜希尹此人如何?”
“此人暗藏韬晦,行事不凡,并非奸佞宵小之辈,确是个人物。”南风顿首称赞。
千雨霏摇头:“你我远在江湖,今日连你都这样说,金国有此人,对北宋而言,并非好事。”
南风叹道:“希望你我所说,不会言中。”
高府。
柴少康静静地坐在屋子一角的抱厦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个身影悄悄走近。
是金牡丹。
“她欺骗了你!你居然还在这里想着她!”冷艳的声音,一如她冷艳的外表。
“你给了她解药,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事,难道你就心甘情愿地看着她如此来回报你!”金牡丹见他未动,继续厉声道。
柴少康看也不看她:“这些日子,你为何突然和城中断了联络?”
金牡丹听了,面上一动,继而,便是一阵清冷的笑声:“哈哈哈!城主大人终于想起你的属下了。我真开心,我真开心,城主大人,还能记得我!”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带着浓浓的恨意。
“哦,对了。”金牡丹忽然面色化作柔和:“启禀城主,属下近来,可是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就在几日前,金国宰相完颜希尹在落凤坡摆下了巨石大阵,逼得卓南风现出本来面目;卓南风他——又好端端地活了。”说到这里,金牡丹竟又是一阵笑声,像是说着十分有趣的事一般。
“那巨石大阵果然十分凶险,若非千雨霏营救的及时,只怕卓南风就要死在那巨石大阵之中了。啧啧啧!”金牡丹面上一阵唏嘘。“我悄悄躲在那大阵之外,您猜我,瞧见了什么?”
金牡丹轻掩红唇:“那金龙老人奉命掳走了你的心上人,就在那巨石大阵里,她无意中看到了卓南风的画像,忽然一下子,什么都记了起来!她记起了她最爱的人,是卓南风!你的摄心术,失去作用了!哈哈哈哈!”她笑的肆意。
蝶形鬼面后的那张脸渐渐化作青白。
忽然,他转身,死死地握住金牡丹的脖子,狠狠地大步向前。
被大力一逼,金牡丹的身体也向后步步退去,接着重重地撞在了抱厦旁的柱子上。
“就算她想起了卓南风,我也有能力让她只爱我一个!”他狠狠地道。
“——”金牡丹一下子被扼住喉咙,顿觉透不过起来。她呼吸艰难,面色渐渐化作通红,可是眼睛却依旧盯着柴少康:“你和我……都知道,她的……心里,也只爱卓南风……一个人……”
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以此来表示着自己的顽抗和不满挣扎。
柴少康的手握的更紧;他的眼睛发出的寒芒,几乎要将金牡丹吞噬。
金牡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他松了手。
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双目通红,看着柴少康。
就在那一刻,她黯然落泪:“我果然是瞎了眼,就连心也瞎了……”
忽然,她歇斯底里地指着柴少康道:
“对!我是眼盲心盲,才会爱上你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你和天下所有的男子都一样,都是负心薄幸之徒!千雨霏曾经那么爱你,转眼就被你送给了卓南风!我也是那么的爱你,你又准备把我怎么样?”她的眼泪滑落,哭的心碎欲绝。
她骂完自己,再骂他。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她输的一塌糊涂。
她爱的毫无保留,那么辛苦,几乎是倾尽一个女人的所有;而那个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
“你杀了我吧。”金牡丹忽然不再流泪。到了今天,她所有一切的付出,都被血淋淋的现实无情地击成粉碎;她实在找不出,再继续下去的意义。
柴少康一步步走近。
看着面上泪痕已冷的她,他忽然将她抱了起来,安放在卧榻上,自己竟也坐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人脸上的泪痕,一时失神。
在烛火的摇曳下,泪滴晶莹剔透,一如眼前人的真心。四下一片静寂。
“你不舍得杀了我对不对?我知道,你不舍得!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金牡丹看着柴少康,再次流出泪,柔声道。
金牡丹看着柴少康,忽然紧紧抱住她,放声大哭:“就算她是你心中最爱,也请你看清楚,一直留在你身边陪着你的是我!只有我金牡丹!只有我金牡丹……”
他只是坐在那里,任凭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
金牡丹坐起身,看着他,深情地吻住他冰冷的唇。她一边吻着他,一边慢慢摘下那面具。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司空毓儿仿佛从梦魇中无边的黑暗里醒来,猛地睁开双眼。
一种无可依靠的错觉,令她陡然心生恐惧,一下子坐了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自己身前的东西。
一股暖意传来,那是一条软绵绵的毡毯。看看四周,这已不再是先前的马车。眼前的马车宽敞明亮,不再似先前的马车那车那般狭小。
眼前赫然坐着一个人,令她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
她定下心神,看着眼前的男子。
完颜希尹此时已完全换了装束。他头戴着一顶白色的圆形毛皮毡帽,身上里穿交领小袖齐膝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玉腰带,外穿着一件狐裘长衫,脚上穿着高筒靴。毫无疑问,这副金国贵族的打扮,令他愈显器宇轩昂,英姿勃发。
“我……睡了有多久?”她出声问道。
“七天七夜。我们已经北上数千里,此处已是金国的领地。”他答。
司空毓儿着实吃惊不小,想不到自己居然在马车之上,乖乖“安静”了这么久。让她昏睡,果然无疑是最佳的选择,可以免去他们很多“无谓的”麻烦和担忧。
她忍不住伸手拨开一旁的窗帘,一股雪花,夹杂着寒风,顿时吹了进来,令她全身顿觉一阵凉意。窗外正白雪皑皑,西风呼啸。她不由地拢了拢身子,往毡毯里面靠了靠。
“这里远在塞北,气候酷寒,和中原相比,冬季尤为恶劣。尽早适应这里。否则的话,吃苦头的,是你自己!”完颜希尹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相当的,不客气。
已经离了宋土么。她的心头,忽然划过一阵悲凉。
毓儿实在无法解释完颜希尹那骤然流露出的严苛;或许,他本来就是如此。
“你究竟……”她顿住,继而改口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金国上京会宁府,也就是阿城。”
“——”毓儿一时愣住,忽然不知该问些什么;可事实是,她想问得太多,忽然不知该从何问起。更重要的是,面前的人,应该不会乐意为她解答她心中的疑惑吧。
他忽然推过一个包袱,道:“换上它。”
毓儿打开那包袱,发现那里面是一件金国女装皮袍。
她心生抵触。当日在支瓦大营,她因为受伤,无衣可穿,所以才穿上他的衣物。可是如今……
她放下那包袱,缓缓地道:“我是宋人。”
毓儿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因为,在完颜希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几乎是露出一丝,冷笑。
那是什么意思?毓儿顿时怒气陡升:“你笑什么?”
完颜希尹看着她,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来到这里,你就要时时刻刻记住一件事!你已经是金国的阶下之囚!从今而后,你已别无选择!”说毕,他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继而上了自己的马车。
毓儿看着眼前的车门,呆在那里。
从今而后,你已别无选择。那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底忽然升起了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抱膝坐在毡毯里,她把头缓缓扣在双臂之上,闭上眼睛。
在金国,她真的可以找出自己的身世么?她又如何才能尽快找出血玉指环,交给北宋皇家?就算找到了,他们是否真能放过小蝶?
马车依旧在行走,阵阵车轮碾过冰冷土地的声音传来,令她心烦意乱。冷风不时地从车窗的缝隙里刮进来,令她一阵阵的哆嗦;那包衣物,依旧放在那里,没有动。
阿城终于到了。
她几乎可以感觉得到,马车正停驻在一座巍峨的城楼前;门外的车夫正递上腰牌,口中说着她完全不通晓的金国语言;马车再次起行,穿过一道大门,透过车窗的缝隙,她可以看到那厚厚的、灰色的、冰冷的城墙。
车窗外渐渐传来人声。街道上行走的全是穿着皮袍,发辫装扮怪异的金国人,尤其是男子的发辫,她实在难以习惯;他们的喧哗声、叫嚣声和交谈声此起彼伏,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对她来说。陌生的民族,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一切。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又停了下来。
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比较久;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完颜希尹在等待通传的缘故。当完颜希尹打开车门,要她下车,看到她依旧穿着宋服的时候,他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可是他随即便恢复了从容。
司空毓儿随他走下马车,随即便被眼前的景象定在原地。
一座巍峨的宫殿便出现在眼前。不知不觉,她已被带入了金国的最中心,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皇宫。
不远处的宫殿门前,竖立着一块用金、汉两种语言写成的牌匾,崇武门。
四周的金国武卫森森林立,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犹如一座座壮硕的铁塔。他们一言不发,却
在用眼睛悄悄打量着石道上那个跟在宰相身后的宋国女子。
外面依旧在漫天风雪,毓儿咬着牙,抵御着寒冷,却依旧忍不住瑟瑟发抖。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冷了。跟着完颜希尹行走在积满白雪的宫殿前的台阶上,她因为脚下一滑,一下子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前面的完颜希尹见了,竟好似没有瞧见,转身便走。司空毓儿艰难狼狈地爬了起来,跟上前行。
穿过一道道的宫门,毓儿只觉被那无形的气势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只因这金国的宫殿,处处显示着霸道和尚勇之风,粗犷之风处处可见。眼前数不清的宫殿之间,偶或露出一些尖顶建筑,异域风格一览无遗。
可是当毓儿随着完颜希尹走入宫殿内部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宫殿内部的装饰之奢华,陈设之精致,大大超出她的想象。这里的摆放琳琅满目:来自宋土和西域各国的古玩玉器,琉璃珍珠,珊瑚宝石,金制器具,无不处处彰显着主人的特殊身份。
金太宗,这座宫殿的主人,一如宋国的天子一样,也是一方的主宰者。他是霸主,也是王。
可是完颜希尹此时带她去见的,并非金国的皇帝太宗,而是金国的皇后,唐括氏。
通传完毕,完颜希尹带着司空毓儿走进唐括皇后的寝宫。
在一个勾勒着奇异纹饰的金色穹顶的客房内,她见到了唐括皇后,一个不怒而威的女人。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毓儿觉得,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臣完颜希尹,拜见唐括皇后。”完颜希尹近前施礼。
“希尹,这趟中土之行,你辛苦了。赐座。”唐括皇后笑道。
两个唐括皇后的近身侍婢前去搬来坐席,请完颜希尹入座。金人的坐席,与宋土不同,是仅有一尺来高的方形木质朱漆坐席,虽然无甚华丽,却象征着金国皇室贵族的地位。要知道普通金国百姓,多是席地而坐,或铺以毡毯。
唐括皇后这才将目光转向司空毓儿。
司空毓儿一番迟疑,才以宋国礼仪,向唐括皇后敛裾行礼。“见过唐括皇后。”
唐括皇后显然有些不悦,眉尖微挑,出口却是汉文:“你怎么知道哀家的名讳?”
毓儿只得道:“以前曾经在宋土听说过金国唐括皇后的威名,所以知晓。”
“哀家的威名?哈哈哈!”唐括皇后笑了起来。她的年纪约在三十五岁上下,但却保养得当,容颜明丽,衣着打扮,雍容华贵,气度不可比拟。“你倒挺会说话。”
“你的汉人名字,叫什么来着?”唐括皇后问道。
“司空毓儿。”毓儿低了头。
“唔。很好听的名字,不过,你以后只怕用不着了。”唐括皇后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随即便吩咐:“来人。”
正在毓儿疑惑不解之时,唐括皇后身旁的婢女随即便从堂内走来,呈上一件金国女装。
“换上它。大金皇宫,容不得你这副宋人的装扮。”唐括皇后神色缓和,看不出喜怒。
毓儿定在那里,迟迟不肯一动。
唐括皇后见了,脸色顿时一沉,转而问向完颜希尹:“怎么,希尹,来的路上,你不曾告诉她,既然来到这里,就需要遵守我们金国的规矩么?”
完颜希尹听了,忙躬身道:“臣请罪。”
唐括太后听了,勃然大怒,重重一拍华椅的扶手起身,继而一挥手,那婢女便退了下去。
“那就教会她,再带她来见我!”她冷声吩咐。
“是。”完颜希尹俯首听令,随即唤来侍卫:“来人。”
毓儿因这变化惊诧不已,她猛然转过头,神色中露出惊恐;她看向完颜希尹。
她终于恍然醒悟,这不是梦境,这里是金国。面前的一男一女,一个,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国皇后;另一个,乃是执掌军权,呼风唤雨的金国宰相。
两名带刀金国侍卫立时走了进来。“参见宰相大人!”
“将她打入地牢,关满三天,再带来见我。”完颜希尹面上毫无表情。
唐括皇后听了,似乎很是满意他的做法,不再置一言,在婢女的陪同下,径直回到内殿去了。
司空毓儿只觉全身血液的运转都停止了,如同头上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喜怒无常的唐括皇后令她悚然,而完颜希尹的凛冽目光看得她寒意陡生。
金国侍卫将她拖出了唐括皇后的宫殿,迎着风雪,拖进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