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风云际会
逍遥宫。
月姬斜倚在宽广的金椅上,椅背上的金色牡丹,恣意怒放,骄人的美艳。四下寂静,只有香炉内的袅袅青烟腾绕不散。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月姬不由再次跌进那段往日的记忆中去。
正是在十年前,师父逍遥子也是坐在这里,看着刚刚出关的她满意地点头。 “月姬,你终于修炼无相神功有成!师父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他笑得竟是十分的安慰。
“师父。我已经依您的吩咐做了我该做的事,请让我见见南风。”月姬跪在地上,现在,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她的儿子,就是要留下慕容枫唯一的血脉。
逍遥子思索了片刻,道:“你随我来。”
两名手下抬着逍遥子的木制轮椅,一行人来到冰室。所有属下都退到门外后,逍遥子才对月姬说:“在你的身后有一道暗门,你且将它打开。”
月姬依言照做。打开门后走了进去,竟发现,在不远处地冰池之内,竟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见到有人进来,艰难地转过头,一脸的阴郁痛苦。
三年不见,她的孩子又长高了些,面容也更加地像自己的父亲。
月姬立刻上前,紧紧地抱住那少年。“风儿……”
“母亲…”少年脸色乌青,模样极为痛苦。
“师傅,你不是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月姬能够出关,就会救风儿的性命!”月姬一脸的寒峭,怒视向逍遥子。
逍遥子幽幽地看着月姬:“我是答应过你。可是,能救风儿的,在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
“师父,徒儿不懂……”月姬看着逍遥子,痛苦地摇着头。
“三年前本宫与慕容长风一战,虽然表面上看本宫是赢了,其实不然。”逍遥子一叹。“其实,早在三年前,为师就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与慕容长风一战,师傅受了严重的内伤,根本无法为风儿医治催魂掌的伤势。”
月姬惊愕地抬起头:“师父,你三年前所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当日为师若不施重手,你岂会为了师父留在逍遥宫么?本以为告诉你慕容枫的事情,你便会绝了离开师父的念头,岂料你竟要寻死!所以为师才会以南风为饵,诱你活下去!”
月姬脸色大变:“师父,你怎么可以如此骗我!”
“三年前,为师的的确确曾动过要取南风性命的念头。”逍遥子终于吐露实情。“我本可以弃他于不顾,任由他在牢中自生自灭。可是,南风天性倔强,小小年纪,虽然筋脉尽断,却不肯向我低头半分。我对他心生怜爱,才让他留了下来。可是以我当时的内力,只能解去他体内五成的催魂掌的伤势。那催魂掌的毒必须以极阴极寒之气镇之,才能不会扩散。所以,我才把他带到这里,教他最厉害的武功,让他每日练功抵御催魂掌的伤势。这三年来,我还教了南风不少凝练内力的功夫。南风他根骨奇佳,学起来如同探囊取物般自得。”
“只是,要想解开风儿身上的毒,必须集你我二人之力。如今你已练成无相神功,你我二人联手,必能为风儿解毒。”逍遥子看着月姬。他已将每一步都计算的分毫无差,令月姬毫无还击之力。
“来吧。”逍遥子言毕,起身掠至南风前方,月姬且惊且喜,竟似不敢相信般怔了一怔,才盘身而坐。
月姬以掌抵南风后背,两人双双催动内力,为他解毒。
不知过了多久,风儿脸上的乌青之色渐渐消去。忽然,逍遥子以内力将月姬震开。月姬本以为逍遥子要伤害南风,却发现,逍遥子正在将自己的功力输给南风!
冰室之中,南风全身却大汗淋漓。最后,终于承受不过强劲内力的冲击,南风筋疲力尽,昏昏睡去。逍遥子将双掌收回,月姬惊诧地发现,逍遥子发丝刹那青丝白尽,老态毕现。
抱着自己的孩儿,月姬看着面前的老人,情绪复杂。
“月姬,你恨为师对你所做的一切么?”逍遥子言语之中,竟是悲戚之色。
“师父。徒儿……不恨。”月姬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句。
“你撒谎。当年师父的妻子、儿女皆被正道武林戕害殆尽,师傅亦知失去心头至爱是什么滋味。”逍遥子的神色化为平静。
“只是,为师这么做,也是要为你做下最好的打算。好在,你并没有枉费师傅的一番栽培。当年你若带着风儿一起远走,你可知你会落得什么后果?”
月姬摇头。
“你以为你可以和你的儿子一起远离恩怨?莫要天真。若你们离开,自在城将会是你第一个要面对的强敌。”逍遥子缓缓地闭上眼。
月姬一震。
“当年自在城假意与本宫合作。本宫猜测,自在城是借我逍遥宫之力,打击遮幕山庄,必要时自己再暗下杀手,将慕容一族斩尽杀绝!”
月姬忽然醒悟,想起决战当晚,碧衣所用的银澈针。银澈针,是自在城的独门暗器。
“为师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地设局,让你留在逍遥宫,是因为,你的经历会让你比别人更加明白,江湖武林中只要有人,仇怨杀戮便会不断,腥风血雨,无从逃避。一个人想要保护自己一生中最珍视的东西,就必须要付出同样惨重的代价。你只有留在逍遥宫,才有能力保护你的儿子南风。若非如此,只怕三年前,你们母子都已在自在城的追杀之下,做了刀下鬼了。”
“师傅……”月姬一时竟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为师后半生膝下无子,本是孤家寡人,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儿,算作慰藉。虽然也曾对你使用些许手段,但为师自问待你不薄。时至今日,为师能够苦撑三年,已是不易。现在,也已只剩下不足三个月的寿命了。你既已经答应我会掌管逍遥宫,我相信你必会做到。我已将我体内九成的内力都传给了南风,再加上南风的聪慧,他日必成武学奇才,你大可免除后顾之忧。为师会在三个月之内将逍遥宫的事物一一交付与你,若你有心,今后要多多持重,掌管好逍遥宫才是。”
……
思绪久久回转,月姬闭上沉重的双眼。
如今,她俨然已经是南方势力最大的魔教逍遥宫的一宫之主。这十年间,有多少门派兴起,就有多少门派一夜之间化作倾覆。可是,逍遥宫却依旧在南方声势不倒。她不得不承认,师父说过的话,有一句是极正确的。只要有人,江湖武林中仇怨杀戮便会不断,而想要保护自己一生中最珍视的东西,必须要付出同等惨重的代价。
为了保住她的儿子,她成为一宫之主,操持逍遥宫大小事务,十年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过去。在这期间,多少次大风大浪,与自在城的经年周旋,在她的掌中都一一化解。她的手腕令武林各方势力不得不对她心生瞩目。人们不知道这位月姬是从何而来,只知道她是逍遥子的徒弟,还有一个聪慧绝顶的儿子。人们只知道她有着美艳绝伦的相貌,是巾帼的红颜,红粉中的女雄。
江湖中对她的传言很多,或褒或贬,或赞如白雪或唾如弃履。
可是,于她而言,都不过如脚下尘埃一般无足轻重。
因为,无论她是别人眼中的谁,在她自己看来,她都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一个平凡的母亲。
一名属下走进大殿,月姬虽闭着眼睛,却挥手让来人近前。“说罢。”
“禀宫主,影子谷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果然不出您所料,血麒麟现身影子谷的传闻,乃是自在城的阴谋。不过,此番我们逍遥宫被派去的弟兄,全都折了在影子谷。”
“哦。这个自在城城主,还是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孩子脾气啊。”月姬睁开眼睛,不由一笑。
这个少年与她斗了十年之久。十年来他的心计至深沉,城府之狠绝,随着他的成长愈甚,月姬可是亲见的。她也从未曾小觑了这位自在城主。“既然如此,那就依计划行事。让金衣速速来见本宫。”
一个矫健的紫衣身影飘动在园中湖畔,那人挥动着手中长剑,俊美的武姿在湖面上投下倒影,宛若游龙。
剑气在空气中流转,随着那矫健身影的一击,在湖面上激起了数丈高的水花——竟然是催风剑中的催风破日。
那身影收了剑,看着自己的双手,兀自在湖畔出神。
自己的武功自从逍遥子死后就一直进步神速。包括催风剑,他已修习了八大门派的多种功夫。邪门歪道的武功,母亲是从不许自己碰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儿时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盖世的武功高手,现在做到了,却忽然变得茫然。
“累了么?”一个明丽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拿出袖中丝巾,为他拭汗。
紫衣身影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那丝巾。
“风儿,你的功夫越来越好了。只怕,与当年你的父亲相比,你还要出其右。”为着自己孩儿今日在武学上的成就,月姬很是开心。
卓南风静静地看着母亲在他面前踱着步,她的脸上仍是一脸的柔和。
“风儿,你的生日就要到了,今年母亲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来。”月姬拉起南风的手,侍从跟在他们身后,一行向园后走去。
他们来到一座建筑前面。月姬打开房门。“你看,这是我特意命人为你建的秋风小筑。里面的摆设,和当年遮幕山庄的一模一样。你喜欢么?”
卓南风的眼前一亮,却又立即黯淡了下去。他的声音冷冷的:“母亲,以后莫要再做这样无趣的事情了。”
说毕,他转身,独自走了出去。
看着那淡淡的背影,月姬无奈地叹气。
这些年来,她的儿子变得越来越内敛。他冷傲、孤僻,不愿与人亲近,有些时候,他几乎整天不说一句话。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起来。
卓南风在园子里漫无目地地走着,处处都是旖旎的春光,园子里百花竞艳,可他竟不知该到哪里去。走了许久,又来到大殿的侧室,却看到母亲和属下们议事的身影。母亲如此忙碌,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转身走出大殿,却又来到那座秋风小筑。
走进房间,他不由地尝试着去找寻儿时的记忆。看着那一事一物,摆设的与多年前别无二致,他的心莫名地动容。
幡然醒悟。这么多年来,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将母亲为自己所付出的所有放在心上,他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将逍遥宫当做是自己的家。仿佛他已经度过的岁月,从他七岁那一年就产生了断裂。而在这种分裂之中,他看不清楚自己。
可是,眨眼之间,这里,却成了他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在这里他是少宫主,他已经易名卓南风,每日锦衣玉食,有一堆人服侍。这里的园子很大,却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居住。他时常觉得孤寂莫名,唯有借钻研武学秘籍来排遣。
虽然孤寂,然而,在逍遥宫,他才真正和母亲有了自由、温馨的时光,再也没有人敢对他白眼相待,毋论其他。这种时光,远远要比在遮幕山庄之时要好的多,不是么?
假如十三年前,遮幕山庄没有被逍遥子夷为平地,如今的他,又该是怎样的光景?也许,他已经习惯于用母亲来当作接口,逃避自己的内心。
走到书案旁,卓南风自己砚了墨,拿起毛笔。
将画画完,他的心情也畅快几分,欣然地放下笔,走出房门,进了园子。远远却看见金衣使从前殿出来。
“参见少宫主。”
“嗯。”南风微微点头。看到金衣手中的令牌,微微扬眉。
“哦。属下刚刚奉命前往影子谷去调查有关自在城的事情。”
自在城?想起逍遥子当年说过的话,遮幕山庄的惨败,也有自在城的一份功劳。那自在城的城主曾扬言要将遮幕山庄的后人全都斩尽杀绝,这其中,也包括自己吧。听闻,自在城的城主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而这些年,母亲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和他斗心斗智。
“你把令牌留下,告诉母亲,就说,我要出去散散心,顺便将影子谷的事情了结。请她保重身体,勿要挂念。”声音依旧是清冷的。
卓南风说毕,拿过令牌,径自去了。
只留下金衣愕然地呆在原地。少宫主他不是……一向素来不过问宫中事务的么,如今这是?
月姬闻讯匆匆地赶来,推门进入秋风小筑,却发现书案上,赫然留着一幅画。看到那幅画,她又惊又喜。
那是南风留下的一幅丹青。画中的女子容颜美丽,面容上带着笑意,写满了幸福,而那面容英俊的男子则轻轻地拥着她站在花树下,眼中尽是爱意。
那女子,正是月姬;男子,却是慕容枫。
却说慕容燕和司空毓儿那日一早出门张贴寻人告示后,收拾好行装,走出客栈,将预先买好的马匹让店小二牵了来,便出了门,向影子谷进发。二人走后不久,慕容筠玉扶着方柔,神色匆匆地走进了日升客栈。
客栈的老板正在柜台算账。见到二人进来,忙问:“二位是要住宿,还是要用饭?”
“我们不住宿,也不用饭,我们,找人——”方柔开了口。
“找人?”那老板迟疑了一下。
慕容筠玉忙将寻人启事递给老板。那老板看了,不由的惊道:“原来你们就是二楼那位客人一直要找的人呀!哎呀呀,真是无巧不成书。”
方柔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老板,那请问二楼的客人现在在哪?”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生身父亲,慕容筠玉激动不已。
“这,真是不巧。今日一大早,他们二人刚好出远门去做买卖去了。”
“二人?”方柔和筠玉立刻黯然。
那老板见状,将方柔和慕容筠玉二人让至一张桌子旁坐下,说道:“说起来,这位客人真的是一片情深。他为了找你们,整整在这扬州城一呆就是七年。这些年来,他带着一个小姑娘东奔西跑,处处招揽抓贼、押货这样的生意,日子过的很不容易。早先他来投宿,我见他可怜,就将那楼上最东边的两间房子给他们住。那里位置虽然偏了点,却十分清静,他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只是心心念念地要找到你们。敢问,你们是他的——”
“他是我爹,是我父亲。这位是我母亲!”慕容筠玉激动地说出声。方柔已经是热泪盈眶,原来,他一直都在扬州城!七年之中,他们竟然就这样白白地错过!怎会是如此地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慕容筠玉一时又道:“掌柜,你方才说我爹他还带着一个女孩子?”
方柔一震,面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筠玉见到母亲如此,忙道:“母亲,我们这就去找父亲。见了面,一切就都清楚了。”
“两位不可。”掌柜急忙劝阻。“夫人有所不知,此次慕容公子和那姑娘去的是一个叫影子谷的地方。那里极为凶险,没有武功的人万万去不得!数月前,王五的哥哥王三去影子谷去寻宝,就从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次他们二人就是揭了榜文去替王五找寻哥哥的尸首的。”
方柔听了心中又惊又骇。他们竟去了如此危险的地方。一想到七年中他们生活得如此艰辛,不由地一阵难过,眼泪又落了下来。思量了片刻,方柔坚定地道:
“筠玉,去收拾东西,我们这就出发,去影子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