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见恨晚
邱大斌果断打电话约老同学,很神秘地透露,将会带一个熟人过去,一定叫他们大感意外。钱芳急忙摆手,阻止他邀三喝六。
这种陈年往事又不光彩,难不成真去当面对质,丢脸的只会是她,再说她确实不想让别人瞧见她和邱大斌有接触。
邱大斌自作聪明地会意,忙放下电话,做出一切都听她的态度,恭顺地说:“我等你下班,咱俩老同学一起吃顿,聊一聊,然后我开车送你回家,怎么样?”
钱芳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如此爽快倒叫邱大斌大感意外。
下班时,黄祺月背着自己的名牌运动包,紧身的白西裤挽着裤边,只有七八分的长度,有着十分的时髦。他紧赶两步,打算叫住钱芳,问她要不要参加明天的聚餐,算是邀请,因为明天是黄祺月请客,被邀请的同事中只有钱芳没有明确回复。黄祺月觉得钱芳这人有点不入流,完全不顾别人的面子。
同事之间找由头互相请个客,是人之常情,增加往来,钱芳却不参加。不吃别人的,就意味着不必请客。不亏欠,也能毫不相干,这种撇清可不是为人处事的道理,要在这种保留老模式的单位里混下去,可不能与任何人都没交际,孤家寡人意味着死路一条,一旦摊上事,没有耳舌,没有助力,处处阻碍。钱芳这一点上显得怪异,不太与人交往,是那种一下班就不认识同事的人。
黄祺月想要借机敲打钱芳,业务上钱芳算是前辈,可是为人处世上,黄祺月还是有资格去指点一二。他俩关系要较好一些,虽然接触不久,他可能适当地加以劝导,居于一个正直青年的正义感和无私关怀。他妈有意将他培养成一个正直青年,而他已经过了叛逆期。
黄祺月该单独邀请一次,就算是碰壁,也做到仁至义尽。
却发现钱芳一出现在门口,就有一辆白色的奔驰开到近前。
打开车门,下来一个壮实的男人,背影看似魁伟,暗条纹衬衫的袖子向上挽起,露出一块大金表。虽没看正脸,却自带暴发户的光圈,一公里外都能感受到他特别显摆的气场。
有女声与黄祺月打招呼:“黄小嗲,see you。”
黄祺月回了一句:“see you 兔。”停住脚步,嘴角噙着一丝笑,对方错身而过。
大奔男帮钱芳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上无比殷勤。钱芳侧身坐了进去,修长的小腿并拢,收上去,穿了一袭嫩绿色的旗袍,异常的优雅,花朵一般地鲜亮,与平时低调含蓄的印象大不相同。两人之间有某种特别的感觉,像绷紧的弦,左右不同律,可以随意撩拨出多样款曲。
虽未见过钱芳的丈夫,黄祺月敢断言这人绝非她的丈夫,不似是熟人,若是熟人那氛围也太过做作、不自然。大奔男人如哈巴狗一样巴结,刻意炫富的举动。钱芳脸上的亲切感全不见,腰背挺直,怎么看都不像亲切的关系。
背景这玩意儿让人琢磨不透,黄祺月庆幸自己没有妄作小人,贸然交浅言重。以为钱芳没有后台,没准是底气十足,才会不屑于与众人为伍。各人头顶一片天,你知哪片乌云罩着你?
夏天的月色总是撩人,大奔绝尘而去,嗅出不一般的烟尘,黄祺月仰头望蔚蓝色的天空,黑暗悄悄掩盖上帷幕的夜晚,一轮上弦月正欲争脱束缚,跃出在十点的位置,一露脸就升上半空,更加意味深远,回味无穷。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写道:“春天的月亮是情人的月亮,秋天的月亮是诗人的月亮。”黄祺月突然诗兴大发,想添两句:“夏天的月亮是偷//情人的月亮,热血沸腾;冬天的月亮是寡居的月亮,嫦娥寂寞。”黄祺月的“月”,他希望是个偷//情的月,表面沉静的钱芳,确实是个能令人热血沸腾的女人。
黄祺月饶有兴味地目送钱芳,将运动手包拎上,一甩头,回家了。
女人就是如此表里不一,能装佯引起人的好奇,也能楚楚可怜让人想要帮她,一转脸又能翻手云覆手雨,能将男人玩耍于鼓掌之中。
钱芳是怎样的人?幸亏他刚才还想当她是朋友,原来人家不稀罕,黄祺月不屑。
钱芳坐上邱大斌的车,邱大斌开始还略显紧张,不胜荣幸地正襟端坐。
邱大斌没料到如此顺利,因此沾沾自喜,佩服自己的化解能力,借机赞美钱芳:“当年你可是我们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人长得漂亮,成绩又好,格外清高,可望不可及呀!”又语无伦次地说:“每次在学校活动上担任主持,众人仰望,我是带头鼓掌,有一次还被教务处的那个凶巴巴主任点名批评,说我瞎捣乱。大概全年级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我巴结不上,也没有别人敢追你,因为他们知道,惹你就是惹上我。我不敢把你怎么样,还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么!嘿嘿!”
“还记得高二时有一次在操场上练投篮,要进行体育达标考试,有一个高一的毛头小子,竟然想搭讪你,故意将篮球砸向你,叫你帮忙掷过去。那小子被我们几个男生约出来,好好修理了一顿。竟然有眼不识泰山,敢追学姐,当时他以为你也是高一的新生。”邱大斌兀自得意,嘿嘿笑。他虽语气压抑,为了显得诚恳,并不嬉皮笑脸。
钱芳还是反感,觉得他笑得十分猥琐,尽量不表现出恨意。
钱芳全然不记得,回想起来当年,邱大斌好像是追过她,下课时故意向她这边扔乒乓球,然后一群男生喊“追球”,她依稀记得,当时她装与自己无关,并没有直接向她表白。原来邱大斌倒是向全体男生表白了,说钱芳是他的,谁也不许插手,整个高中钱芳都不曾有过追求者,风平浪静,原来是受邱大斌的关照,这家伙就喜欢背后搞小动作,那时就存心要“霸占”她。
“你倒是一点儿也没变。”钱芳拉长语气,饱含挖苦地说。
“哪个方面?还是那么英俊潇洒么!”邱大斌又发出特有的“嘿嘿”笑声,比乌鸦叫更刺耳,特意制造出的效果。这次更明显,他脸上似投下石子的水面,油腻腻的水皮上,翻起波纹。
他空出一只手来抽出纸巾,擦拭脸上的油汗,将冷气调低,体贴地递给钱芳一瓶饮料。
“我不渴。”钱芳果断拒绝,语气生硬,甚至突兀。
钱芳十分谨慎,陌生人的饮料让她产生阴影和巨大的抵触情绪,更何况是邱大斌,她控制一下频频挑起的眉毛。
邱大斌单手握着方向盘,装作没和她想到同一点上,看向前方,随口说:“你可一点没变样,有人告诉我你在这家工商支行上班。你一进来,我就认出你了,还是那么漂亮,身材好,又温柔文静,一直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说谎,刚才明明剑拔弩张,钱芳可没一点儿和颜悦色,却被他说成非常友善的会面。他一边又嘿嘿笑,撇了一眼穿嫩绿色旗袍的钱芳。这件衣服是她特意带到单位,万一见到林振,没料到为了这厮派上的用场,可惜了这件蛮贵的旗袍,精细的做工,轻易不舍得上身。
钱芳并不接话,邱大斌转脸向前,加重语气说:“就算化成灰,我也能把你认出来。”
这一句本该是钱芳的话,却被他当作花言巧语,随口就说出来,仿佛读懂了钱芳的心事。
钱芳不接话茬,车里一时沉默,漫长的冷场。
邱大斌车越开越快,故意拉风推背,产出一种动力十足,让她充分感受一辆好车,杠杠的动力。“你有车吗?要不我送一辆小车给你开。”邱大斌突然说。
一辆车算是他所说的弥补?钱芳不好往下接了,哪有这么简单!
邱大斌还提起,记得她哪年考过的驾照,大学快毕业时那一年,最后一次参加同学会时,她当时提过。邱大斌自夸记性好,果然,得意。钱芳自己都忘记了,觉得全是陈年旧事,只记得受过伤之后的这些年,原来只有痛苦的记忆才持久而尖锐。
情势瞬息万变,下午见面时,还剑拔弩张,此时两人单独坐在一辆车上,在讨论同学关系。
邱大斌逐渐掌握了主动权,初见时表演过一场深情,如今又恢复到常态,十分世故。他最拿手的就是搞人际关系,情绪高昂,从不允许冷场,丝毫不受下午那一场冲突的影响,很快就找回他自己套路,施展他的路数。
车向城西的太湖边上开去,他带着钱芳兜了一圈,到达湖滨路,路上的车辆渐少。邱大斌特意将天窗打开,又按下两边的车窗,清新的晚风吹进来,透着柳树与水草的香气,蛙声虫鸣一起入耳。
钱芳不能放松心神,不知自己为什么同他出来,想法还未成形,一点儿也不平静的内心,似乎谋算些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一步算一走,她一时激愤,想继续看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最好将计就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钱芳觉得就算再晚也急不来,她绝不放弃这次机会。镇静下来,瞧这小子耍宝,好识出他的破绽,当年的事也必是有蹊跷,她不能善罢甘休。
小芮现在报名学游泳,一周两次去游泳馆,周六下午与周三晚上,她奶奶说好了要负责接送,而万汉辉单位有活动,今餐不回来吃饭,她迟点回去不会被人发现。
邱大斌换成右手扶方向盘,左手伸出窗外,厚厚的掌心,拳头半握,让风过半开半握的手指间,吹进掌心里,抓住,痒痒麻麻的。他建议钱芳也将手伸出去,感受晚风。
“有人告诉我,车开在七十码,将手伸出去感受到的风,就如同握着女人的*。”
果然是死性不改,邱大斌露出轻佻的本性,用粗俗而又暧昧的话,故意试探钱芳的底线,看她动不动怒,是不是有缝的鸡蛋。
钱芳早瞧见他左手无名指有戴过戒指的印迹,大概婚戒被取下,就藏在车上操作盘的某处,惯用的伎俩,回家时再戴上。钱芳没有当年的清高,见过太多糟糕的事,并没有恼怒,反而平淡地问他:“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邱大斌嗯了一声,像被迫承认,说:“还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才认识她的。”
他故意停住,叫钱芳纳闷,见钱芳并不上赶着去追问,他才接着说:“那时候我出车祸,不是要长期住院嘛?她就是那医院的护士,嘿嘿,正是我最脆弱的时候,被她乘虚而入了。”
哦,原来如此,住个院也能顺便勾搭上小护士,邱大斌的痴情是收放自如。刚才一席深情的话不过浅薄的谎言,还说什么撒谎就天打雷劈,若真应验的话,邱大斌恐怕早该被劈成西瓜块了。会再出现眼前,莫非是西瓜鬼?
钱芳讽刺地拉长声调,赞叹说:“你可没闲啊!”
“你都不理睬我,再见到我恐怕要找我拼命,我也有自知之明。”邱大斌嘿嘿一笑,贼眼闪烁地扫向旁边的钱芳,这句话倒是实情。
钱芳沉默,并没有流露出他期望的在乎,邱大斌话多,说:“说实话,女同学都变漂亮了,你比以前还要漂亮,只是太瘦了些。以前,你坐第二排有没有时常感觉,后脑勺发热的?”
“为什么?”
“盯着你看的男生我们班上至少一半以上,别的班还有,有没有感觉走在路上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钱芳是瘦了好些,以前下巴圆润可爱,如今却变成尖下颏,脸也缩小了,眼睛更大而黑,因为情绪太丰富,总有点儿神经过敏。她故意说:“那时都没有人追过我。”
“那是他们不敢,我没发话,他们谁敢去追你?要追也是我先追到手。”邱大斌又得意洋洋。
“你可没表白过。”
“那时我还真是纯情,我没敢,你总是高高在上,我只好自惭形秽。说真的,如果那时我找你表白,你会同意吗?”邱大斌语气认真地问。
这个问题难倒钱芳,她当然不会同意。
邱大斌可不再自惭形秽,蛮不在乎地说:“你还是有一些变化,气质变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说不出来,反正蛮有味道的。跟以前的感觉不一样了。”
他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怜惜,钱芳听了不是滋味,难道她变得不再高高在上,他便可以随便对待她?同情怜悯就是轻视与小瞧。“只是好些年不见,大家都长大变化了。”
“你生活上是不是有不如意的地方?我觉得你心事重重,不太开心。”邱大斌见她不说话,突然关心她。
他早就查过她的底细,才找过来吧?
“是有一点不如意,难道你特意来找我,就是想帮助我?”
“我也是听别人提起的。那是当然,咱俩的关系可非一般同学可比,你有困难我第一个帮助,你可是我的初恋。人的初恋只有一次,可听过一个人能有十次八次的初恋?只有一次,我那时也认真,对你一心一意,只是你没看上我。”
钱芳的寒碜,邱大斌这样的人就轻易看穿,更何况在别人眼里,钱芳有点心神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