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居酒屋

    居酒屋,其实是日本传统的小酒吧。入夜,当东京银座的霓虹灯像贼亮的猫眼一样频频闪烁时,你不要进那些灯火通明的大酒肆,里面故然有美女和歌舞作陪,但码子令人咋舌,那只是为东京有钱人欢度良宵而准备的。你只要顺着昏暗一些的小路走,总能找到门口挂着一面小蓝旗,上面赫然竖写着“居酒屋”三个字的饮酒地处。

    那是一个圣诞前夕的寒夜。东京飘起了雪花。在银座地铁站下了车,高岛君便轻车熟路,领着我在热闹的银座大街穿来穿去。我发现灯红酒绿的路旁,随处是寻找猎物的“夜莺”,她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纷乱的飘雪中似乎不知道寒冷。从一个洒出暗红色灯光的洋式酒吧里,传来了美国人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爵士音乐,悠扬的小号声回响在寂静的夜空。七拐八拐,高岛君像变着戏法儿,最终把我带到了一个典型的传统式居酒屋前。看上去,这家古色古香的小酒吧很幽雅,外面挂着一排点着火的小红灯笼,上面已撒了一层白霜般的雪绒,它们在寒风中轻轻地摇曳。我俩迈进小店,在玄关处脱下鞋,穿过窄窄的走廊,走进一间不大的屋间,盘腿坐在舒适的榻榻米上。不多会儿,“欢迎光临!”随着一声悦耳的声音,一位身着和服的少女,穿着木屐翩然而入。高岛君称她舞子,人长得很标致,一看就知道两人是熟人。高岛君说要吃小鱼宴,他先点了鲭花鱼、红鳟鱼、三文鱼和多情鱼,一个个瓷花小盘子摆在木桌上,量不多但很精致,很诱人。舞子端上了热好的梅清酒,酒壶袅袅冒着热气。我俩轻轻碰盅,每人呷一口烫酒,周身顿时似乎暖和了许多,品尝各种小鱼,它们的味道也是美极了。两人静静地对饮着,品味着,闲聊着,时而,欣赏一下墙上挂着的富士山木雕画,时而,瞅一瞅墙角架上的花瓶里,恣意插着的艺术插花;耳畔,缓缓地流淌着“樱花呵,快去看樱花……”的日本着名歌谣,歌声委婉缠绵,娓娓动听。

    每次到日本,我都有机会到这样别具一格的居酒屋小酌。那里,是专供日本男人喝酒小聚的最佳场所。劳累了一天的上班族们,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便会三五成群地来到此聚餐。这里面有各种日式小菜,有不同品牌的啤酒、清酒或烧酒,有时也有威士忌之类的酒。这些居酒屋,还有颇具地方特色的餐食或米饭。在这样的居酒屋,点菜也是很有意思的,墙壁上挂着一串串的菜名,长长的一大排,经常会把我弄得晕头转向,不知点什么好。反正,大多是日本客商做东,就提议干脆排着来,点到什么吃什么,好在日本小吃基本都对我的口味,吃着也不会有什么浪费。当然,我每次去居酒屋必点的有“烤鳗鱼”,这在日本属于滋补料理,它能健体强身,而且味道特别鲜美。这种鳗鱼富含维生素e、维生素a,蛋白含量远远超过猪肉和牛肉,但热量却很低。那天,我俩又点了这道菜,品着慢慢变温了的清酒,悠然自得地享受着这神仙般的舒适与滋润。偶尔,我透过玻璃窗向外面张望,可以看见昏黄的灯光下,像白色精灵的雪花仍在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对面小店门前的圣诞树上,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小灯泡一闪一亮眨着眼睛,年味变浓了。霍然,我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思乡之情,竟轻声吟起唐朝王维的诗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虽身处热闹繁华的银座地带,但毕竟是在举目无亲的异乡,就像茫茫人海里的“游子”,自己体味着孤孑一人的个中滋味。高岛君在一旁,默默地瞅着略显忧郁而孤寂的我,一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傻样。

    我知道,在居酒屋饮酒的日本人,大多是工薪阶层,因这里价钱便宜,吃得实惠,所以经常光顾。在这种地方,我也常能吃到日本特有的生鱼片,但只是简单的小虾或贝类等,切成小薄片,蘸着调料生吃,还是颇具特色的。“寿司”在居酒屋也是家常便饭,将白饭里掺入一定量的醋,把米饭握成一个小饭团,上面放上各种生鱼片,吃的时候蘸酱油,味道还是不错的。日本居酒屋的室内面积一般不大,里面环境清洁幽雅,既有日式的盘腿座席,又有中西式的座椅,任顾客挑选。去居酒屋的客人主要是饮酒聊天,里面的气氛融洽、热烈,人们在悠闲的氛围中心身得到放松、情绪得以缓解。这是一个深受日本平民百姓喜爱,又能尽情饮酒消遣的好地方。

    那天夜里,我和高岛君一直喝到很晚。两人没有谈生意,就是趁着酒兴聊中日文化之差异,述说着各自对人生的感悟与世事的艰难。聊着聊着,就又落到了酒文化的话题上。酒韵悠悠,神游意爽,他提起日本传统的艺伎,说对于男人,最欢娱的时分,就是有艺伎陪伴的夜晚,你要逍遥今宵,她会心心相印;你要临渊回眸,她会把酒共言欢。听他的话语,我自然知道艺伎在日本男人心目中的位置。这种气氛,也使我想起了诗仙李白,他当年斗酒百篇一挥而就,还有苏东坡青天把酒,问道明月几时有?宋代词人李清照,醉吟黄花瘦;唐朝美人杨贵妃,醉酒更娇柔。可真是,喝着喝着,就真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呢。此时,醉意朦胧,又让我不由忆起“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来。也是,在商言商,诚信为先,做生意先要交朋友。有时候,酒盅里能品出人品,酒桌上能做成大生意呀。这些,也是我经商多年亲身悟出来的。

    是夜的深宵,天上仍是灰蒙蒙一片,我迎着寒风,走在雪花纷飞的异国雪夜。有些恍惚的脑海里,却清晰记起名着《雪国》里开头的那句话:“穿过县境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这是描述外面的精彩世界,而在风雪夜里,躲在居酒屋中,想像着歌舞升平、翩翩起舞的艺伎舞姿,咀嚼着人生苦涩,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清酒的男人,才算是这茫茫“雪国”的真正魂灵和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