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无根树
有人相中了根伯家的一棵树。问根伯卖不卖？根伯起初不卖。卖树等于卖子孙呢，根伯当然不卖。可是，架不住说情的人多，三说两不说，根伯动了心，咬着牙把树卖了。
当然，打动根伯的不是钱的事。树并没有卖到很远的地方去，就在家门口，就在本乡本土。外地人在村东头开了家工厂，工厂的大门需要一棵大树。否则，验收团就不给盖章，验收团的架子很大，工厂只能用根伯家的大树来“平衡”了。
好在，工厂离根伯家不远，想看树的话，抬抬腿就去了。
树已经卖了三天，根伯天天都跑去看树。有人给树浇水，还有人给树打虫子。树的周围被加了护栏，不许人靠近，也不许小猫小狗靠近。根伯看到这些，放心了。
可是，三天后，树却被拔掉了。树躺在工厂门口，奄奄一息。树好像还没死透，还有些生机。树坑里裸露出水泥桩和钢筋。看起来，是故意让树死掉的。
根伯闯进厂长的办公室，劈头就问：“怎么把树拔掉了？”
厂长问：“你是谁？”
根伯说：“树是从我家买的。”
厂长笑了：“您是根伯呀。坐，坐。验收团已经走了，章也给盖了。我要感谢您呢！您家的大树，给我们壮脸了！”
根伯的脸很黑：“我问你，怎么把树给拔了？”
厂长依旧在笑：“告诉您，验收团走了，我们通过验收了！”
根伯的脸更黑了：“那就是说，验收团走了，树就可以死了？”
厂长还在笑：“根伯呀，不瞒您说，我们原来是准备买一棵假树的。有的地方，用油漆绿化山坡；有的地方，用油漆将山崖刷绿；还有的地方，用油漆把公路边的坟墓都刷了。我跟您说这些，您明白吗？不管怎么说，我们让验收团看见了一棵绿油油的大树，我们不弄虚作假！”
根伯的黑脸变得苍白：“你们移栽我的树，是用来欺骗验收团的！”
厂长呷了口茶：“根伯，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这事，也怪验收团。他们非要我们厂展现绿化面积，否则，就不给盖章。他们不给盖章，我们就无法投产；我们不投产，哪来的产品？哪来的经济效益？哪来的gdp？”
根伯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什么叫‘鸡的屁’，我只知道你们是故意让树死掉的！不客气地说，你们用我的树演双簧！”
厂长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说实在的，验收团走了，树的光荣使命也就完成了。再说了，买树的钱，我们已经拿给您了，树已经不属于您了，您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吵闹呢？”
根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根伯把买树的钱摔到了厂长的办公桌上。然后，跑出门去，喊来了几个乡亲，把树抬回家了。
树是活不过来了，因为它没有了根须。
根伯挖了个很深很深的坑，将树干重新竖了起来。哪怕是根树桩呢，也要让它站着死！他知道，在遥远的新疆，有一种树，叫胡杨木。胡杨木，生三千年，死三千年，烂三千年。根伯希望自己的树，有这种品格。
根伯开始了对这棵树的守望。每天，他都要给死去的树浇水。一边浇水，一边喃喃自语。根伯相信，自己的树命大，能起死回生。因为，树回到了泥土的气味里，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自己家没有水泥和钢筋，没有工厂的废气，没有喇叭的噪音，没有刺眼的霓虹灯，更没有人想害它的命。
每次，根伯和树说话的时候，总要拍拍树干，将耳朵贴近，仔细倾听。
也许是精诚所致，过了不久，死去的树干，发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