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半张报纸
山区山多，山多穷人就多。
庚友和富友比谁的心事都重。三十多岁了，还打着光棍。打光棍，不仅是因为穷，主要还是因为家庭成分。一个地主，一个富农，谁家的闺女敢嫁过来？同病相怜，俩人只能伙穿一条裤子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办喜事。男人啊，一辈子娶不上媳妇，是最大的悲哀！
瓦片也有翻身的时候。忽然，一夜春风吹来，国家的风向变了，不唯成份了，不讲出身了。
庚友和富友兴奋得合不上眼。兴奋过后，还是发愁。山区太穷，指望啥娶媳妇呢？“半夜三更千条计，早起还是卖豆腐”。睁开眼，依旧望着天空发呆。
俩人凑到一块，思谋着如何脱贫。庚友说，咱搞炉料吧？炉料能卖钱。富友说，那玩艺，我也听人说过，是炼钢铁的添加剂。俩人说了半晌，决定试一试。山里可以就地取材，矿石炼成炉料，钢铁企业每天每月每年都需要它。
说干就干。他们甩开膀子，搭起了架子，从山窝里抠出来石头，土法上马，把石头烧成了炉料。
炉料弄成了，得卖出去，才能换成钱。不然的话，仍是水中月，镜中花。
庚友让富友留下看家，自己带上几小袋样品，出发了。
去哪里呢？哪里有钢铁企业，就去哪里呀。从巩义搭车，转郑州。郑州是交通枢纽，四通八达。北上、南下、东进、西突，庚友跑细了腿，却连钢厂的大门都没摸进去。人家看他土头土脑，背个编织袋，根本就不让他进。去去去，你是干什么的？炉料？谁要你的炉料？你有介绍信？啥？巩义，没听说过！
吃了一家闭门羹，又吃了一家闭门羹，走到哪儿都是闭门羹。
庚友泄了气，打道回府。愁啊，转了一大圈儿，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省会住店，住的是招待所，多人一个房间。招待所很简陋，上厕所得蹲坑。老式的蹲坑，彼此可以看得见屁股。庚友体内存满了毒气，确实要蹲到厕所下下货了。
办完大事，当然要擦擦屁股。庚友手里有半张报纸。半张报纸太大，撕掉了一块，剩一小块在手里。提上裤子，他刚要走，旁边那个蹲位的人说话了：“同志，把你手里的报纸给我吧，我忘了带纸。”
庚友看看那个人，瓮声瓮气地说：“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拿块大的！”他觉得手里的报纸太小了，不够人家擦屁股。
庚友回了房间，另拿了半张报纸，送到了厕所。
蹲友擦净了屁股，向庚友表达谢意。
“谢啥？这点小事，不用谢！”庚友的话音很硬。山里人说话都这么硬气。
“朋友，我看你是个老实人。能告诉我，你是干啥的吗？”蹲友和善地问。
“你管我是干啥的？！反正，不是贩毒的！”庚友说话还是那么坚硬。
“说出来听听嘛。”蹲友笑道。
“推销炉料的！”想起自己受到的冷遇，庚友没好气地说。
“哈，朋友，我就是采购炉料的。你信吗？”蹲友仍保持着微笑。
“你是采购炉料的？”庚友将信将疑。
“朋友，让我看看你的炉料。”蹲友望着庚友说。
“看那干啥，脏乎乎的！”庚友没动身子。他根本就不相信对方。哪有这么巧的事？不会是想骗俺吧？
“兄弟，你是不相信我吧？实话告诉你，我是供应科长。我出来就是采购炉料的！”蹲友面带笑容，说出来一家很知名的大型国企。
庚友一愣。顷刻间，心软了下来。在任何微笑面前，人心总是能泡软的。庚友打开编织袋，让对方看他带的那些炉料样品。
供应科长捏着炉料看了看，又闻了闻，盯着庚友说：“兄弟，你家在什么地方？能不能领我去看看？”
庚友低着头说：“还是别去吧。山里，吃啥没啥。”
供应科长拍拍庚友的肩膀说：“你真实诚，我喜欢的就是你的实诚。兄弟，我真的想到你们山里去看看，帮帮你。你不欢迎吗？”
庚友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呀。他只是担心，山里的条件太差，让大型国企的供应科长笑话。
第二天，他们搭上公共汽车，来到了嵩阴山区。
山乡的景色很美，山乡的景色醉人。
供销科长考察了炉料的矿石资源，考察了烧制炉料的简易设备。科长直言不讳地说：“资源很丰厚，可你们的设备太简陋了。这样吧，我回去跟领导汇报一下，争取得到政策扶持。咱们企地联营，互惠互利！”
庚友和富友喜出望外，高兴得像小孩子一样，直想蹦起来。
供应科长果不食言，很快就来了信。信中说，钢铁公司要派技术人员来，指导他们烧炉料。而且，人家还要带着设备来呢，帮他们打翻身仗。
技术人员来到的那一天，山区轰动了。
沉睡的山区被隆隆的开山炮惊醒了。一车车矿石炸了出来，烧成了炉料，运到了山外，上了陇海铁路，又转向了京广铁路……
时间不长，弄得不瓤。庚友和富友的梦想实现了。他们各自娶了如花似玉的媳妇，生儿育女，过上了好日子。他们最喜欢听的歌是《金梭和银梭》。是啊，前面的路，铺金灌银。
财神来了，挡都挡不住。他们的心里反倒不踏实了。钱挣得多了，多得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看着钱哗哗地涌进来，他们的心，老瓤老瓤。看看四周，还有那么多乡亲，没有脱贫，四壁如洗。还有村委会，花钱的地方很多，总是捉襟见肘。自己走上了致富路，总该大家共同富裕啊。
庚友和富友一商量，将炉料产业捐给了村委会。
他们在山里盖了座农家宾馆，专门招待扶持过他们的国企科技人员。欢迎他们到山里度假、养生，请他们指导村办企业闯出新天地。
庚友和富友过着山里人的平淡日子，内心静若秋水。在人堆里，是挑不出他们的。他们和普通山民一样，憨厚朴实，笑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