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个人的理想

    功成名就后,他每年都要飞往北京、上海。确实是飞,乘飞机去,乘飞机回。要的就是那种飞的感觉。每次到北京、上海去,他都要住最好的宾馆,逛最繁华的闹市,见最知名的精英。然后,回到定居的省会城市,安定一阵子。

    真的,每次从北京、上海回来,走下飞机时,总有一种回到小地方的感觉。越是往城区去,这种感觉越强烈。和北京、上海比,省会城市算什么?落后得很,就像回到小县城一样。

    这是一种难以化解的结。

    每次回来,他的感觉都是这样。什么省会城市啊,天天嚷嚷着与国际接轨,接个屁吧。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爱往北京、上海跑。这成了个循环,成了个套子,将他死死地套牢了。

    终于有一天,他挣脱了套子,从北京回来后,直接跑到乡下老家去了。

    到了乡下老家,竟乐而忘返。他见到了村边的清水塘,见到了幼年时的朋友,见到了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老母亲似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仍用着煤油灯照明。家里有电灯,老人家也不用。这是为什么呢?他很好奇。老母亲却什么都没说。他坐在老母亲的身边,看着老人家在灯光下缝补衣裳。渐渐地,他的耳边响起了那些逝去的歌谣:

    “小泥鳅,没有腿,吃了多少也不肥,捉回家里味道美,正好填进宝宝嘴。”“月奶奶,明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洗得白,浆得光,打扮哥哥上学堂。”“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接闺女,唤女婿,小弟弟,也要去。”

    ……

    老母亲帮他捡回了许多记忆的片段:在清水塘,摸鱼逮虾,采莲摘藕;在蓝天下,春播秋种,颗粒归仓;在边疆哨所,手持钢枪,秉灯夜读;在茫茫人海中,劈风斩浪,挺立潮头……

    于是,再从北京、上海回来,他就直奔乡下老家了。第一眼,看看养育自己的黄土地,看看敬爱的老母亲。在老家小住之后,再返回省会城市。这样,便不会有任何烦躁了,也消失了从北京、上海回来后的心理反差。

    他把自己的体会对省会的朋友说了。朋友们都说,好,这样很好。不然的话,从北京、上海回来,总觉得回到了小县城,总觉得低人一等。朋友们还说,回到老家,就算回到了人生的起点。从老家返回省会,人是往上走的,越走越亮堂!

    他解开了这个结。再也不会因为从北京、上海回来,就像狼一样,在省会的笼子里,狂躁不安地奔突!

    他又有了惊人的举动。有一次回老家,对村主任说了自己的想法。村主任睁大眼睛,惊奇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让北京人、上海人到咱村来参观?”

    “是的,让他们过来,像候鸟一样飞过来。”他信心十足。

    说干就干,他先让村委会把那些塑料桌椅拆除了,换上了木制的桌椅。他告诉乡亲们,换掉的那些塑料桌椅,是用石油制成的。

    他又让家家户户把水杯换了,换上了窑里烧的瓷碗。他告诉乡亲们,换掉的那些水杯,也是用石油制成的。

    接下来,他又告诉乡亲们,不能使用含有石油的化肥、不能使用以石油做动力燃料的卡车或拖拉机,也不能服用含有石油成分的药片……特别要禁止那些鼓励消费的广告出现在村里的墙上。

    乡亲们将信将疑。这怎么可能呢?现代化的农业生活,怎么离得了石油呢?这不是要把我们拉回到贫穷与落后的时代吗?

    有人把他的老母亲请了过来,让老人家劝劝儿子。老母亲拉住他问:“我的煤油灯里,有没有石油呢?”

    他耐心地向老母亲做着解释。可老母亲听了他的话后,似乎更糊涂了。

    他知道,依照人们的思维定势,难以落实这项“取消石油”的计划。事实上,乡亲们已经将这项计划束之高阁了,悄悄地将那些丢弃的塑料桌椅和水杯捡了回来,派上了别的用场。人人急着奔小康呢,不用石油来提速,怎么拥抱幸福生活呢?

    他默默无语地看着村庄的这副表情。

    一天夜里,老母亲对他说:“做什么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他若有所悟,往北京、上海跑得更勤了。

    每次回到老家,他都要挨门挨户宣传在外面的见闻,同乡亲们拉家常、话远景。

    他明白,现在只能这么做,只能做这点事。他相信水滴石穿、日积月累的道理。坚持自己的理想,他无忧无怨。

    后来的某一天,老母亲把那盏煤油灯交给了他,并拉亮了电灯。他笑了,弯身给老母亲鞠了个躬。

    回到省城,他把那盏煤油灯送进了博物馆。

    现在,每次从北京、上海回来,他仍是先跑回乡下老家,然后,再回到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