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在人间(38)
“他放屁,他懂什么呀?这小子现在连人影都没了。”肖战怒了,似乎液晶是自己的二儿子,谁也说不得坏话。
冯都不愿意和肖战再纠缠下去,反正卖电视也不是自己的事。他还没有见外甥就接到了肖红军的电话,肖红军快把他当秘书了。
如今肖红军的事业越玩越大了,蒙驴集团甚至成了西部开放的排头兵。有一次冯都在外地电视台上看到,肖红军正在大谈西部开发的战略问题呢,那意思是天赐良机,舍我其谁。冯都暗暗琢磨着:这家伙当年不过是个养驴的,一不留神就成了企业家了。如今这个大企业家膨胀得太厉害了,有一次他在电话里说:希望冯都把自己的事迹运做到联合国去。冯都问他:你有什么光辉事迹?肖红军说:草原牧民在我的感染下,已经不养羊了,改养驴了,收入提高了三成,你说我对大草原的贡献大不大。要是把我的经验推广到全世界,非洲绝对脱贫了。冯都说:“草原是不是都让驴给啃光啦?”肖红军怒道:“你小子别那么阴阳怪气的,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冯都异常恼怒,人有了钱难道就有身份啦?
那天他正在院子里独坐,肖青城从后院跑了过来。肖青城就是他的外甥,肖战的儿子,如今已经四岁了。由于肖战经常出差,所以孩子在胡同的时间更多一些。冯都伸开手说:“来,让舅舅抱一抱。”
肖青城本来是要出门的,见冯都拦住去路,立刻躲到墙边说:“你不能碰我。”冯都大惊,难道这孩子有传染病吗?他假装生气地说:“等你过生日的时候,舅舅再不给你买汽车模型了。”肖青城认真地说:“我是贵族,贵族是不能随便让人抱的。”冯都险些跳了起来,这孩子的脑袋了进了什么东西了?他怒道:“你是哪家的贵族?你是我从医院拣回来的。”肖青城说:“我爸爸说了,我祖宗是将军,我爷爷是文化人,我二叔爷是大企业家,我爸爸是金领。你们家是贫民,所以咱们不是一类人。”
冯都仰天哈哈了几声,原来都是肖战教的!肖战如今也是财大气粗了,肖家人就是命好啊。冯都捏着鼻子说:“就冲你爸爸,你也当不了贵族。”
肖青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冯都身后却有人道:“背后说人家坏话是贫民阶层的通病。”
说话的一定是肖战,冯都头也不回地说:“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中国就没有贵族,中国只有爆发户,你二叔就是典型的爆发户。你呀,不过是前辈余荫下的可怜虫。”
肖战挥了挥手,肖青城如临大赦般地跑出去了。肖战围着冯都转了两圈,冷笑道:“红眼病了吧?”
冯都说:“我觉得你真可怜。你还想培养个贵族呢,你知道贵族怎么回事吗?贵族就是一群吃什么都不香,干什么都不成的人,而且他们还是从不把钱当回事的败家子。你就给自己挖坑吧你,早晚你得把自己埋进去。”
肖战轻蔑地说:“我们家人就是不把钱当好的,所以我们才会有今天。我爷爷是将军,我爸爸是文化人,我叔叔是企业家。我们家当然是贵族了,我儿子当然是贵族的儿子了,他就是中国第一代有贵族传统的人……”
冯都一步跳到门口,撅着屁股说:“我要拉屎,回头再聊吧。”说完,他真跑厕所去了。
从厕所回来,冯都惊奇地看到肖战依然在院子里坐着呢,看架势是等着自己呢。冯都有点上火了,这小子还真找着优越感啦。他怒道:“你没完了是不是?”
“你少跟我玩这些低级趣味,我还有正事呢。我二叔刚才来电话了,他说蒙驴集团下个月就上市了,要准备搞一台晚会,你得帮忙策划策划。”
冯都说:“那你二叔应该直接找我呀。”
肖战说:“我二叔觉得你膨胀了,要晾你一段时间。”
冯都呵呵了几声,原来是自己膨胀啦!他想了想,蒙驴的钱终归是来得容易,替肖红军花一些也是替他分忧了。“不就是想办一台堂会吗?说,想找谁?”
“我二叔说,当然是要中央台的节目了,而且还要直播。题目我二叔都想好了,蒙驴之夜——同一首曲子。”
“冠名同一首曲子得花三百多万呢。”冯都对肖红军也有点厌烦了,这个卖驴的家伙,如今他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肖战一拍胸脯:“这个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二叔出钱,几千万股民全是我们家的下人。”
冯都气得直晃脑袋:“行,只要你们家人能出钱,咱就是让演员学一晚上驴叫都没事。”
“就是这么回事。”肖战左右看了几眼,压低声调:“我听说,咱们这一片真要拆迁了。嘿嘿,我弟弟就干了一件好事。法院把房子的产权明晰了,你们家能不能有房子住,那就要看政府的恩典了,哈哈。”说完,肖战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了。
冯都无可奈何地盯着这小子,老太太摸电门,肖战终于是抖起来了。
此后几天,冯都一直在联系同一首曲子的事。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人乎!不久事情就有着落了,冯都撰写串场词,演员则是一群早已过了气老头老太太。肖战对串场词的要求非常苛刻,几乎三句话就要有一个驴字,这一来可难坏了冯都,简直要了驴命啊。
那天冯都写累了,正琢磨着找谁去喝酒呢,手机却响了。冯都拿起来一看,后海,星月酒吧。短信是肖唯一是发来的,冯都想都没想,出门打了辆车就去了。
星月酒吧坐落在湖边,冯都去过,他知道酒吧里全是旧桌子旧椅子,有股发酶的味道总让人忍不住地想打喷嚏。冯都一进门,就见一群时尚男女正嘻嘻哈哈地闹腾呢,肖唯一喝得满脸红光,正举着酒杯唱歌呢。她也看见冯都了,指着门口道:“看,我的朋友来啦?”有个女孩急忙跑到冯都面前,恭恭敬敬地说:“是冯老师吧,请坐。”本来闹腾得正欢年轻人,突然停了下来。大家自觉地站成两排,给冯都让开了一条路。
冯都傻乎乎地走到肖唯一面前,扭脸看着众人道:“怎么个意思?”
众人同时道:“冯老师好。”
冯都勉强咽了口唾沫,自从从学校里出来就很少听到老师这个词了,肖唯一玩的是什么鬼花样。肖唯一赶紧道:“他们都是我的同学。听说你是我的朋友,都能见一见你。”说着,她大大方方地一招手:“他是我朋友,大家都是朋友,随便吧。”
众人嘻嘻哈哈地坐下了,冯都偷偷拉了肖唯一一把:“你玩什么呢?”肖唯一小声说:“你是着名编剧,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冯都只好用酒杯掩着嘴,以免笑出声来。自己这个编剧本来是赶鸭子上架,怎么都成着名的了?此时肖唯一的同学们开始发难了,有人希望他评论一下某位男演员的演技,有人向他询问张艺谋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有人问他对先锋电影和小剧场话剧有什么看法。半个小时后,冯都全弄明白了,所有节目都是肖唯一这丫头捣的鬼。原来肖唯一早就在同学们中间,把冯都吹成了当代着名剧作大师,参与过许多着名电视剧的策划,而且还写了不少电视剧本。这帮学艺术的孩子自然以认识艺术家为荣,于是早就希望肖唯一能把冯大编剧请出来见见。肖唯一一直是说冯都太忙了,没时间。等把大家的胃口吊得差不多了,这才请出冯大编剧荣誉登场。冯都被众人捧得飘飘然,可心里却狠透了肖唯一,万一自己出不了什么大名,弄不好这辈子就要背上个骗子的嫌疑了。
那天这帮年轻人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了,冯都比不得这帮二十来岁的人,到了后半夜眼睛就睁不开了,而同学们依然兴致昂然。有人号称在电视上看到过好几个冯大编剧的作品,希望他能教教自己怎么写剧本。还有人干脆拉着他问,如何才能进入影视圈。冯都顾不得身份了,稀里糊涂地叫嚷道:文思三千,不如胸脯四两。于是同学把当成了李白似的大文人,因为文人无形。肖唯一见冯都脑袋都要掉下来了,急忙说:“他太忙了,我担心他的身体。”
同学们发出一阵唏嘘之声,有人小声嘀咕道:“咱们闹一夜上都没事,现在才两点啊。”冯都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注意过小猫没有?小猫啊最能折腾了,没一刻能闲着的,追着自己的尾巴都能转上半天。可老猫就不行了,天天眯着眼睛,地震了都不愿意跑。你们就是小猫,我已经是老猫啦。”他这么一说,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同学们说,影视中人大都喜欢胡说八道,冯都已经到了化境了。
大约三点钟,冯都好不容易脱身了。肖唯一号称也要回家,竟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
当时的后海虽然已经有不少酒吧,但真正活起来则是非典之后的事。所以后半夜这地方根本打不着出租车,无奈二人只好在湖畔溜达。冯都不满地说:“你不应该把我吹成着名编剧,这不是弄虚作假吗。”肖唯一说:“你的剧本都拍了好几个了,应该算着名了。”冯都点着头说:“那都是我和张老师合作的作品,虽然下一部戏也要开机了,他死了可我也得给他署个名吧。”肖唯一说:“怎么说都是你的作品呀,所以我说你是着名编剧,没错。”
冯都没心思争辩下去,便加快了脚步。忽然肖唯一大叫一声:“哎呀!”冯都扭脸看见她正扶着湖边栏杆,做金鸡独立状。冯都问:“你怎么啦?”
肖唯一说:“脚崴了。”
冯都上前扶住她:“那怎么办?”
肖唯一怒道:“你背着我呀,上了大路就有车了。”冯都仔细看了她几眼,但天色太黑,只能看到肖唯一亮晶晶的眼睛,在夜光中飞快地流转着。冯都的小心肝仆仆一阵乱跳,摊开手说:“你那么重,我怎么背得动?”
“讨厌!我一点儿都不重。”肖唯一突然照栏杆上踢了一脚,这下真坏事了,她捧着脚原地乱跳,口中埋怨着:“讨厌,真讨厌,疼死我了。”
冯都心道,这丫头居然胆敢自残,真够狠的。他只得走过去。“你这丫头已经是主持人了,还这么瞎折腾。”说着,他只好把拉住肖唯一的手,一把将他甩到后背上去了。肖唯一趴在冯都的脖子后面,也顾不得疼了,唧唧咯咯地说笑起来。冯都不满地说:“你这丫头太不着调了,看我不把这事告诉你哥哥去。”肖唯一嘿嘿笑道:“你才不会跟他说呢,你觉得他们都是爆发户,都特无聊,对吧?”冯都一楞:“他自己告诉你的?”肖唯一说:“是我猜的,我知道你肯定这么想。”说着,她把脑袋探到冯都脸边,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冯都差点犯了心脏病,他呆呆地站在那儿,背上是肖唯一,眼前是一片黑暗。冯都喃喃地说:“我是你都子哥。”
肖唯一就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吗?走啊!”冯都只得继续前进,又走了一会儿,肖唯一忽然说:“问你个问题,母系氏族的时候咱们都住在洞穴里,到了父系社会了,咱们就住在高楼大厦里了,这是为什么呀?”冯都边走边琢磨,是啊?为什么呢?母系氏族的生产力水平太低?不可能这么简单。难道是男人比女人聪明吗?见冯都不说话,肖唯一哈哈笑道:“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这一点充分说明了生殖器崇拜。”
冯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手上一松,便把肖唯一扔地上了。
四十
此后,冯都和肖唯一都有意回避着那夜的事,但冯都依然觉得做贼心虚了,不久他干脆到内蒙筹备蒙驴晚会去了。差不多也就在这一时期,肖红军的蒙驴集团终于成了股市中的一颗新星,一上市就套走了十几亿。冯都从来没有对股市产生过兴趣,如果不是五大爷拼命追捧,他还真不清楚蒙驴在股市上如此火暴。
五大爷是个天生的热心肠。退休之后,他觉得国家领导也挺不容易的,为了支援国家建设便毅然决然地进了股市了。最近蒙驴集团的股票上市,五大爷又找到了对口的支援单位。于是在上市当天就买进了大量的蒙驴股份,号称早晚有一天要把肖家整个买进来。
肖从没心思关注弟弟的事业,他们两口子满脑子在肖役身上。要说那个肖役也的确是个人物,自从美国人轰炸了大使馆之后,他这一走就是两三年了,谁也不知道这家伙跑哪去了。
不久冯都的新电视剧又开始播放了,大家在电视剧的字幕中又看到了他的名字。这一来所有的老街坊们又有谈资了,大约是冯都是不是和某个女演员好上了之类。其实大家已经很难再见到冯都的真人了,这条街真的要拆了。
虽然房子的产权是肖家的,但冯家依然拿到了不少补偿金。冯胜利在三环外买了房子,在他看来政府的大恩大德真是永世难报。至于五大爷吗,他向来是心高气傲的,这家伙一门心思地要挣大钱。据说他把拆迁款全扔在股市里了,发誓要做一回风头浪尖的人物。
几个月后,新房子装修完毕,冯家高高兴兴地搬了进去。一家人刚刚安定了没几天,冯胜利便命令冯都把外孙子肖青城接来住两天。冯都只得去了。他一下楼就看见黑子远远地跑了进来,冲着冯都大叫道:“快,快快快……”冯都说:“你叫唤什么呀?”黑子说:“赶紧借我点钱,我爸爸要死了。”冯都说:“上个月我看你爸爸和在街上打麻将呢。”黑子愣愣地看着他:“你他妈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冯都无可奈何地说:“我应该知道什么呀?”黑子一拍大腿:“我们家算是让老肖家给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