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判
北方的冬天，总是突如其来。前一天, 这天还是秋阳高照, 第二天, 天空却已经开始飘起了初雪。距离顾建斌被揍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 第二生产大队一片寂静, 天气冷下来，队上基本都停了工。之前发动队员们上工给队上养的牛马羊屯了足够一冬的饲料，现在，只有零星的农活儿偶尔还用队员干一干。顾家的三个宝很失落。自从爱上了捡柴打猪草，三个宝天天都有鸡蛋吃呢, 虽然从前奶奶也给他们蛋吃, 但是，这可不一样，劳动所得啊, 三个宝觉得可光荣呢。三个胖团子，穿上了薄袄，托着腮凑着头蹲在院子里，仰头看天空飘下来的雪发呆。“雪。”二宝开心的伸手接。“雪什么。”大宝不高兴。“一下雪，奶就不让我们上山了, 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呢。”“那怎么办？咱奶会不会也不给咱们饭吃？”在李家过的那段吃不饱的日子的阴影，显然还没从二宝的心里消失呢。“你好笨啊二宝。”三宝忍不住摇头叹气, 被二宝瞪住。“三宝，你要喊我哥哥。”三宝叹了口气，忧伤的捧住自己胖乎乎肥嘟嘟的小脸。哥哥们都好笨哦, 三宝想当大哥了。“三个臭小子，快进屋。”姜美凤从李英的房里出来喊三个闲得蛋疼的小孙子。“快来。”三个宝的眼睛亮了，齐齐进了屋。“过来。”姜美凤一人发了一个小本子，一人发了一枝铅笔。“没什么事儿，就和你二婶学着写字。”“写字没意思。”大宝不感兴趣，眼睛亮亮的直奔炕上，珠珠正乖乖的睡着。“奶我看妹妹就行了。”大宝觉得看妹妹都比写字有意思。“你可真不像你爹的儿子。”姜美凤嫌弃。倒是挺像老二的儿子，当初老二一提读书就头疼，恨不得干一天脏活儿累活儿也不想摸书一下。“奶奶，我学。”不太懂那是什么，不过三宝显然当个小狗腿还是合格的，立即抱着姜美凤的大腿保证。在三宝的小脑袋里，呆着太没意思还不如找点事情做。“行，三宝真乖。”姜美凤立即夸了一句。“你们三个从今天开始，每天把屋子里的地都扫干净，再把桌子椅子擦干净，每天再和你们二婶学写字，每天学五个，奶奶会考你们哦，要是学得好，奶奶可是有奖励的。”为了这三个崽子，姜美凤可是又抓了五只小鸡，当然了，明面上也是说农闲时候，家里的饲料采得多，就多养几只，林向军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二宝的眼睛瞬间比三宝的瞪得还大，他欢天喜地的扑过来。“奶，我们觉得好就给做好吃的吗？”“当然。”姜美凤已经确定了这个孙子真的是个小吃货。“奶什么时候骗你们了，不过有一点，你们三个要乖乖的，咱们可不能做个懒孩子，无论是家里的活儿还是学习，都不能耽误了，咱们好好学习，以后啊，你们就会越来越聪明了。”二宝和三宝对于聪明的理解是不同的，但是对好吃的这三个字，理解是相同 ，因此，这两个立即动作飞快的跑过去，一手拿本子一手拿笔，都是双眼晶亮的看着李英。“婶子，快，我们要学字。”“大宝，你不想要好吃的？”姜美凤故意问已经呆了的大宝。“要啊，我要！”大宝连忙抓住机会跑到二婶面前，也领了属于自己的本子和笔，三小只一个一个小板凳放到炕沿边，乖乖的看着李英等她教。“第二生产大队的队员们注意了，因有事宣布，请大家到队上的场院里集合，队上要开会啦。”突然，队里难得响一次的广播响了起来，连连通知了三遍才停下来。队上能有什么事情？“你看着孩子们，我和你爹带着建武去开会。”姜美凤叮嘱着让李英注意着小珠珠，别光看着这三个臭小子再把她小孙女忽视了，再才扭身出屋。顾德忠带着顾建武从屋里出来，两父子都在屋里编筐的编筐修农具的修农具，听到广播才出来。一家三口往队上走，如今农闲，众人在家里都闲得受不了，一听广播那真就是一呼百应的，能出来的都出来了，乌怏怏的把队上的场院都快站满了。林向军一脸严肃的站在场院前的台阶上，身边还站着两个面生的汉子，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四十岁的模样。一直到场院里的地方大多都站满了，林向军在人群里也看到了想看到的那张脸，这才扭头对着这两个汉子点了点头。“都在这里了。”“大家注意了，这两位是从人民公社那边过来的同志，上次董士文董知青犯的过错一直都没有个说法，这是因为把这件事情报上去之后，引起了上面的重视。”林向军大概的解释了一下。“现在，就由张同志和李同志来宣布一下，对这件事情的处理。”众位队员连忙拍掌以示鼓励，身体有志一同的向后退，硬是把藏在队员们中间的董士文露了出来。“经过了认真的核实与调查，今，h省h市滨县红旗乡向阳镇第二生产大队前进村下放青年董士文，经查证，此人思想退步，不思进取，居然以个人利益为优先，破坏了……”那位年纪不大的青年直接拿出一个文件开始朗读，最后以调董士文到隔壁柳条村去劳动改造为结束。董士文的脸彻底的绿了。那柳条村是什么地方！那里离红旗林场很近，就隔了一个山头，红旗林场在大青山的东边，而柳条村在西边。只是，那里和红旗林场可是不一样的，那里偏僻就不说了，地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地瘦得厉害，种什么都处于长不起来的状态。因此，那里和这边的前进村可不一样，村子里穷着呢，哪里有这边前进村的富孰？董士文是一百个不想走的。可是没办法，这是对他的惩处。董士文铁青着一张脸，瞪着眼睛看着那两个人念完。“现在，请这位董知青和我们走，你现在的成分已经变了，虽然你身为工人家庭的一员本来应该得到全队队员的尊敬与爱戴，可是，现在，你错误的思想行为破坏了这一切，现在，请你以更加坚定火热的革命精神投入到劳动改造之中，重塑你的思想，改造你的行为。”两个人民公社的干事一脸严肃的看着董士文，押着他去收拾自己的行李，拿上自己的口粮去柳条村。其实这口粮本是前进村的，不应该让董士文拿走的，可是柳条村太穷了，哪里有余粮借给董士文，董士文只能写了借条，说明明年秋收一定会回来把粮食还上，这才打着行李卷，就这样被撵出了前进村。其他知青噤若寒蝉。这是第一次，他们清楚的认识到，这里不是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做事不谨慎又是什么下场。众队员看着没啥热闹看了，都三三两两的议论着往家走，姜美凤也打算走，却被林向军喊住了。“姑，昨天娇娇打来电话了。”“啊？”姜美凤呆了呆，连忙点了点头凑过去。“啥事啊？”姜美凤当然知道林向军虽然这么说，可一定是借口，因为前天娇娇刚打了电话，而且，若是娇娇真打了电话，离得不远，林向军一定会让她过来听听娇娇的声。“姑，你知道不知道，顾丽出事了？”林向军皱紧了眉头。“建斌的媳妇，把主意打到了顾丽的身上了。”林向军很无奈。“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说的，结果，顾丽和白绪居然就换了工作，调查组下来调查，一下子查到了顾丽的身上，给顾丽定的罪名是以次充好，欺骗人民群众，破坏人民的利益。”这罪名，都够枪毙的了。姜美凤的脸色大变。“顾德忠，来，进队部给咱闺女打个电话。”姜美凤提高嗓门喊了一嗓子，快走出场院的顾德忠一呆，应了一声打发顾建斌回家，他转身往回走。“啧啧啧，你家顾娇不是才打电话回来吗？又要打给她？哎呦，这你们家的电话怕不是要打飞了。”顾老栓笑呵呵的调侃着顾德忠。“儿子倒没看出来你担心，这闺女可是天天不放心啊。”“那是，闺女和儿子能一样吗？小子都皮实着。”顾德忠点了点头，一边回话一边往队里的办公室去。进了屋，姜美凤的脸色不太好，一边的林向军也是脸色难看，顾德忠有些愣，这是出了什么事？“姑夫，你听我说，我也是去接两位公社干事时，无意听说的。”林向军解释了一下。“我想着这事可不是小事，闹出来咱家这成分，可是就要变了。”顾德忠脸色极度的难看起来。这不是要了命了。无论是顾丽被判了，亦或是白绪出了事，他们顾家都脱离不开。他要登报和顾建斌脱离关系这件事他虽然喊了出来，可是还没倒出空来呢，结果就出事了。“向军，我先打个电话。”顾德忠现在顾不得了，直接拨了电话找人。“山子，有件事情帮个忙，你替我在报上发个声明，明天必须见报。”林向军听着顾德忠说电话，眼睛越睁越大。“姑夫，你这、那斌子……”“我没这个儿子，你姑夫，就更没有了。”姜美凤直接打断了林向军的话。“向军，你不知道，顾建斌那工作，原本是要和娇娇换的。你懂吗？”林向军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要说顾建斌不管不顾的把锅丢给顾丽，那是堂妹，虽然也是下手狠了些，可那毕竟隔了一层的。可是，顾娇，那可是亲妹子啊！林向军想了想一直羞怯内向的顾娇，怎么都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正好，姑，那时候为了给建斌、给顾建斌也能分上些队里的粮食，所以顾建斌的粮食关系在队上也有，是和姑夫你们在一起的，我看这关系得给他迁走。”林向军想到了这件事连忙说，姜美凤点了点头，又和林向军说了说，这才舒了一口气。“顾丽那孩子，一直都看娇娇不顺眼，总想着陷害娇娇，她的事情我不会管，不过，若是真的因为这事情连累了她爹，那……”姜美凤看着顾德忠，顾德忠摇摇头。“说来都是她自己贪心闹的，我看啊，这件事情也就是给她一个教训，判刑判到她身上不可能。”“有啥不可能的，现在的冤假错案还少？”姜美凤忍不住道。“别乱说。”顾德忠连忙走出队办公室，四处看了看，看到没人，这才回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别乱说。”“可是我说的没错啊。”姜美凤呛了一句。“最近，我总觉得，上面的风向变了。”顾德忠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向军，你最近也注意着些，咱这边报纸都是一个月前的，看着也不顶什么用，我上次去省城就发现了，街上的气氛，报纸上的文章，都在说着这世道，恐怕又要变了。”“什么？还变？”林向军肝都颤了。“你不用怕。”顾德忠道。“我看到报上说了，上面下来了上百个调查组，专门查找冤假错案还有一些案件的真相，顾丽她这件事情，若是娇娇不好说，可顾丽是什么性子？没事都能搅出事儿来，现在居然敢冤枉她？除非白家是用更大的利益交换，并且她们家里能保住顾丽的性命和未来，不然啊，这事就成不了。”“我想着顾丽那性子，也不是善茬。”姜美凤淡淡的道，对于顾德忠隐晦的说顾丽愿意当搅屎棍的个性当听不懂就过去了。“咳。”林向军轻咳一声，对于自己刚知道这事时好似世界末日般无解的想法深切感觉到羞愧。他还是太年青了。看看姑夫，一通电话几句话，轻松分析明白解决。“总之，这事看着，向军，你是不是有同学在镇上和县里，都调动起来，托他们好好关注着，有啥事就打电话，到时候咱也不亏着他们。”“好咧！姑夫你就放心。”事关顾家，林向军很是当成自家的事儿来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