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阳·酒家说事

    屋外的西北风如虎啸狼嚎般响彻着,并伴随着鹅毛般的烂雪片子不断撞击着酒馆大门。“呼啦”一声,酒馆大门最终被寒风吹开,将一众雪片吹进入其中。

    受了寒风的容景年身子一抖,顿时从缱绻如水的美梦中惊醒。他做了一场春日之梦,梦中那位唤为连辰的少年将他温柔地搂在怀里,伴随着有韵律的起伏,有触感的抚摸,以及让人意乱神迷的轻喘低吟,让梦境显得如此真实。

    酒家老板从未见过像容景年这么随便找个地都能入睡的人。边上还有一说书的在那儿喋喋不休,结果他一睡便是一个时辰。

    容景年是这些天突然出现在这酒馆里的。这酒馆位于仙山脚下,各个修真仙家弟子经常往来于这酒馆,老板理应见怪不怪,但是容景年的行装全然不像这附近修真门派的。如此寒冷的天气,容景年只着一赤红如同业火的薄衫,外披一宽大的黑色粗麻领帽披风,穿着委实单薄了些。

    一阵吆喝过后,酒家中其他仙门修士跟着一阵呼喊,示意说书人赶紧再换个故事讲讲。

    于是,说书人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当前神徒最多,风流艳史同样多的幽冥之主——练辰。

    容景年在美梦过后心中略显空虚,胸膛中那颗火热的心也在怦怦直跳。

    梦中之事发生是在他重生之前。连辰已经离开他一千一百年有余了。

    说书人将手中纸扇在桌案上一敲,开口道:“要说那这位新晋幽冥之主,随便翻个事迹出来都能说上半日。”

    容景年拉下了戴在头上的宽大领帽,手中捧着一盏温茶,想听听这些仙门修士如何吹捧这位幽冥之主。八卦之事人人都爱,容景年在重生醒来后的这一百年中可没少听与冥主练辰相关的事情。

    “这位新上位一千一百年的幽冥之主,就我翻阅门中与众神相关的典籍,算是上神中最年轻的一位了。长得那叫一个丰神俊朗,法力又是无出其右的强盛,要不是他弑神诛仙成瘾,九重天那些女上神还不挤破头都要进入幽冥界?”

    容景年听闻关于练辰最多的两个事迹,一个是弑神诛仙成瘾;一个是神徒无数。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练辰的神徒多了,里边脑子不灵光的修士便也多了,在这百年中,容景年可没少被这些无脑的修士打搅过。

    因此,他对这位新晋冥主嗤之以鼻。

    说书人神秘兮兮地问道:“知晓前阵子空中皎月为何凭空消失?”

    一众男修女修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还不是和冥主练辰有关呗。新晋月神光是听闻冥主的种种事迹,再看他留在九重天的画像,就对练辰君一见钟情,托了冥主在九重天的仙友送去了传情之物。但是冥主全然不理会啊,月神得知后便寻死觅活,在九重天大闹一通,连空中的明月都收了进去,并放下豪言,练辰君如不答应,她就不放明月回空。”

    容景年听了之后,不禁哂笑:这练辰君究竟是长得多么俊朗啊,连月神这么一个以克制自身欲望为本初的女上神都把.持不住。

    “练辰君为何会拒绝?宁可天天对着一众浮生树发呆都无视众女仙神的投怀送抱?其实这是有原因的。练辰君有一个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听说那些浮生树就是他心上人最喜欢的树。练辰君与心上人初见之时,那美人就睡在浮生树上。天庭之花配一冰清玉洁的美人,想想都是美哉妙哉。”

    容景年瞧了边上听得入神的修士们一眼,心道这九重天如今是何等的腐朽,否则连练辰这种堕神都能身负要职?

    练辰是堕神。所谓堕神,就是被九重天开除了神籍的上神。因此容景年不明白,冥主练辰如今在九重天的后台势力是有多么坚实。

    酒家老板见容景年在那儿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忘记了身边丢失了一人,就提醒一句:“容公子,你的义子不见了,你不去找找?” 容景年身边跟了一位小童,只不过酒家老板总觉得他与这小童的关系不怎么好。因为这小童老是无端端消失在容景年的身旁。这不,刚才那小童借着容景年入睡之时,又跑出去了。

    “不去!”容景年断然道,“让他冻死在外面好了。”说起这个事情,他就来气。他身边的这个小王八蛋每天净整出一些幺蛾子,若那一日安安静静地能在他边上待着,容景年可能会觉得这九重天要塌了。

    说书人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地吹捧练辰,说练辰为何能收获一众神徒,是因为他掐住了众修士飞升成仙的命脉,练辰若动怒,那么那人轮回几世都飞升不了。

    正因为因此,众修士都想方设法讨好练辰,将整个修真界弄得乌烟瘴气。修士不平心静气修炼,反而反其道行之,去参拜一位死神,简直闻所未闻。

    容景年来到这酒馆的这些天,经常买一些包子给来店中乞讨的小乞丐。

    焚心是其中一位。这位女童很喜欢听容景年讲故事,现在,她得了容景年刚叫的一笼包子后,又津津有味地听起了容景年的故事。

    边上的修士在听闻说书之余,已经说起了其他八卦:“听说了吗?最近寒月宗又在四处搜寻小童了。”

    一年轻的小修士问道:“捉小童干嘛?”

    另一修士瞄了一眼容景年身旁,额心有着一道红潋业火纹的焚心,不由面露几分惋惜:“啧,不就是仗着自家门派资源最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呗。练辰君扼住了飞升的命脉,大门大派的弟子着急飞升,就抓了小童……”他压低声音,尽量不引起边上容景年与焚心的注意,“那个……”

    容景年处变不惊地坐在那儿喝了一口温茶,却也在听边上一众修士的谈话。尽管他们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他听到了。

    修士还在压着嗓子讨论被抓去的小童被放生之后是变得如何惨烈,也在建议各自门派小心保护好自己门下那些从小收入的小师弟小师妹。说话之声压得越低,容景年便越好奇,同时心中也有一种不安的情愫在蔓延。

    他神容淡定地喝茶一刻钟后,他心中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给我四处添乱的小王八蛋!”

    “景年哥!你去哪儿?”焚心问道。

    “找人,你在这儿等我回来,别乱跑。”容景年身边也有一个小童,那小童已经跟随他七八十年。他虽然讨厌,但那小童若真被寒月宗抓去,他心中也会过意不去。

    结果他刚走到酒家门口,就立马与一群寒月宗的弟子撞了个满怀。

    “那条狗那么不长眼睛!敢拦寒月宗的去路!”为首一位额心有着一道业火纹的寒月宗修士叫道。

    容景年抬眼一看,只见眼前几人气势汹汹,身上皆配备着将来飞升成仙需用到的法器,就知道来者不善。

    酒馆老板一看这阵仗,当即冲着待在角落的焚心示意了一下,叫她赶紧走人,再不走,可能小命不保。

    但是,寒月宗的弟子很快就发现了焚心。“大师兄,那儿有一个,看着应该适合。”

    业火纹修士只手一挥,示意身后的师弟去将焚心抓过来。却不想容景年将身形一挡,拦在了他们面前。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将整个酒馆包裹在其中,寒月宗修士被这道结界拦在了外边。

    容景年虽岿然不动地看着眼前一众人,但是心中在不停祈祷:别出事别出事,这身体别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撂挑子。

    他重生的这副身体,非常不靠谱,法力时而充盈,时而短缺。可能前一刻还在御剑顺风而行,下一刻便一下子从空中掉落,而后摔个脸着地。

    容景年一想起这事,就觉得无奈。他的灵魂进入了霍独的身子,沉睡了一千年才苏醒。但是即便沉睡千年,且游世百年,共计一千一百年的时间,他也没适应霍独的身子。

    众修士见势想便强行破除结界,但是容景年的结界非常牢固,怎么都破除不了。寒月宗修士恼羞成怒,那位额心有着一道业火纹的修士叫嚣道:“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女娃助我成仙,你竟敢阻拦。你也不打听打听这片仙山谁说了算!”

    容景年走出了结界。他只想暂且将焚心保护起来,自己去寻找竭缘。

    竭缘正是跟在他身后的小童。

    却不想修士一见容景年出了结界,抬手就是一掌。他可是此片仙境中最大宗门,寒月宗的首席弟子,敢与他作对,不是存心找死?

    容景年稍稍侧头一避,无心缠斗,只想将竭缘找回来。但是修士不依不饶,见容景年躲过了他的一掌,作势便要再打一掌过去。

    狠招欲落之际,容景年身上崩出一道强劲的气劲,直接将那修士吹翻在地。“我先前还在奇怪九重天为何还能允许堕神身负要职,原来是你们这样的人上去多了,难怪九重天那么腐朽。”容景年将目光挪至他的腰间。修士腰上绕着一条鱼尾状鞭子,若没猜错,这应当就是这位修士赖以飞升的法器。

    其他修士见到自家大师兄被一来路不明的人欺负,觉得寒月宗面子不保,正要上前帮忙,却忽然听到倒在地上的业火纹修士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声。紧接着,那修士的头发开始燃烧。没多久,一道道形如发丝,色如红莲业火般的纹路从他的脖间开始往上游走。

    寒月宗修士感觉到自己灵脉内的灵力在不断消逝。“你对我做了什么?”

    容景年抬手掌心用力,隔空抽走了修士腰间的那条黑色鞭子。鞭子到了他的手中,成为了一柄锐利的黑剑。容景年隔着黑色手套细细摩挲着手中的黑剑,又对那修士道:“你心路不正,依靠抓取小童来作为飞升的捷径,要真飞升成仙,九重天得是什么样子?你的法器,等你有所觉悟时再还给你。”

    修士一看自己的法器被夺,立马焦急道:“把焚三世还给我……”

    身为五行主火的修士,如今却被火烧焦了面容。众寒月宗弟子已经闻到了一股肉被烤焦的异味,虽觉得恶心作呕,却噤若寒蝉。

    “滚!”容景年呵道。

    五六位修士皆探过眼前红衣人的修为,得到的结论是:深不可测。最厉害的大师兄已伤成了这番模样,他们只好架着人落荒而逃。

    容景年无瑕顾忌手中那柄正在挣扎的焚三世,只是甩了甩稍感眩晕的头。

    果然,霍独的身子不靠谱。他只是运作法力废了那修士的修为,此时便已经有所异样。

    酒馆内的一众修士当即发出一阵唏嘘。寒月宗抓取年轻修士,这是第一次吃瘪,这红衣男子,怕是要完了。

    容景年将焚三世化为鞭子盘在腰间,冲入雪地中便去找竭缘。

    西北风吹掉了他头上的领帽,并将他黑色的披风哗啦啦地吹起。容景年微卷的乌发在雪中纷飞,半披半梳的发髻上,金凤展翅的发簪稍稍松散,他也无瑕整发。雪片如同是见了世间最为俊美男子的姑娘,肆无忌惮地往容景年胜雪的面上刮去。

    绕着村子寻了一圈后,容景年始终未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风雪渐停,雪夜中,一朵透着隐隐蓝光的花渐渐飘到了容景年身前,轻轻触碰了他的面颊,又迅速退开,如同一位娇羞的少女。

    容景年抬手轻轻抓取了花茎,这才发现这花居然是浮生花。浮生花通体淡蓝,形如凡世的合欢花。那微弱的光点,正是从花萼处散发出来的。他只在凡世间流传的民间画本上看到过浮生花,此花生于九重天,这里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浮生花从他指尖窜出,又绕着容景年的身子转了一圈。花上如细沙一般的光点抖落,描绘成了一位小童的轮廓。

    “你知道竭缘在哪儿?”容景年问道。天庭之花皆有灵气,而这花似乎是要引导他去找竭缘。

    浮生花又逗趣地转了个圈,而后径直飞向了空中,为容景年指引道路。

    容景年跟随着浮生花跑了一阵。白茫茫的雪野中,翻飞的黑色披风之下,容景年着着一件红艳如火的单衣,似一片在雪野中纷飞的红枫。

    浮生花突然停下,容景年稍显惊愕。他正欲问为何,但是下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势的力量在吸附着他。一瞬间,他已经告别了那片雪野,进入了一个像是与世隔离的秘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