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认爹

    梁业年是朝中正一品的内阁首辅,范安不敢截他的马车。他没法让梁业年改主意,只能回来劝白公子。

    那白公子还在官厅里站着,看他从外面回来,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他。范安说你别笑,我不会要你的,我明天就把你送回梁府去。

    白公子不笑了,却也不见生气,说我哪点不好,大人怎么这样嫌弃我呢?

    范安毫不辟讳地跟他说亮话,说范某没什么本事,做这个官也赚不到什么银子,每月奉禄就够自己府里的人吃穿的,你是树上的凤凰,我养不起你。

    那白公子噗地笑了,说范大人好生风趣。小人最敬佩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我不是凤凰,也不难养,只要大人每日给我一碗饭就好,就当给府里养狗了不行么?

    范安说不过白公子,他叹了口气,吩咐元珠把他安排到了客房,自己回书房继续给两个小公子教书了。

    晚上的时候范安一个人睡,白琼玉曾想来敲范安的门,无奈寝屋前有人把守,任他巧舌蜜语也不肯进去通报一声,他知道必是这范安事先交待了不肯理他,心下虽有气,却也只能回客房去了。

    范安言出必行,次日早时便叫人备好了马车,要将白琼玉送回梁府去。白琼玉虽是百般不愿,却驾不住府内几个护院的蛮力,硬是给塞到马车里了。

    白琼玉知道自己是个男宠,任他满身风雅潇洒,却终究身份低贱。他这些年来被人买来送去,不知伺候过多少主子,凭着一副天生如好女般的相貌,玲珑通透的心思,把每个都招呼得服服贴贴。其中自然也有口是心非的,说不要他的,但不消几日,不照样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但,这范大人说不要他,还真就不要他。

    不过片刻,马车便到了梁府门前。范府的家奴进去了一会,不时却引出一众梁院的护院,白公子倚在马车里,听一人喊话道:“梁大人说了,那人就是范府的。这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你们范府若是嫌弃,扔了便是!却不要还到梁府来!”

    范府的几个家奴被这几句重话说得惶恐,但范安来时已下了命令:不把白公子送回去,你们也不用回来了。梁大人不好惹,但自家主子更不好得罪。这几个家奴面面相觑了一会,七手八脚上去把白琼玉抱了下来,一鼓作气冲上台阶去要把白公子扔到梁府的大门里。

    那梁府的人赶紧上来拦,却不想范府的把白琼玉往地上一放,转头便跑,还不等别人说出什么话来,七八个人就跟着马车一溜烟跑了!

    白琼玉从地上站起来,道:“我想见梁大人。”那护院看了他一眼,哎呦了一声道:“白公子你还是回去吧,这大人都把你送出去了,你怎么好意思回来。你是范府的人,死了也是范府的鬼!”说着竟把白琼玉推出了梁府的大门,带着护院回府里去了。

    范府的家奴回来跟范安复命,说已将那白公子送回梁府去了。范安说好好好,没想到你们这么能干,下午傅帐房回来,每人各领十个铜钱。

    府里没钱,范安也素来抠门,平日少有赏赐,那几个家奴听了,面上感动得差点要流出泪来。不想还没到下午,才过了几个时辰,就有门卫过来通报范安,说那白公子回来了!

    范安闻言忐忑了一下,问:是梁府的人送回来的?那门侍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是自己走回来的。范安道:“你去跟他说明白,我不要他,让他回去。爱上哪上哪。”

    那人听了道是,转身就要去回话。范安又叫住了他,道:“你问问他身上有没有银子,若没有,到帐房给他支个四两五两的,也好让他有个着落。”

    那门侍拍马屁道大人真是厚德仁慈,说完立即去了。

    不想过了一会那人回来,说那白公子拿了银子也不走,就赖在门口了,这可如何是好?范安道:“你别理他就是,他站累了自然会走了。”

    下午晚点的时候范安和两个儿子吃饭,他吃到一半,突然问一旁的元珠:“那门口的白公子走了吗?”那元珠道:“没呢,刚刚小赵从外面回来,还看到他在石狮边上站着呢。”

    范安哦了一声,也没再问。直到傍晚下了几个时辰的雨,要去睡了,才又问:“那人走了吗?”元珠道:“没呢,护院的都去劝过他了,可他说他就算死在尚书府门前,也不到别的地方去。”

    范安听她说到死字打个了惊,心道怎么随便一人都能比他有骨气啊,动不动以命相挟,到底有多不把自个儿的性命当回事?他瞧那人看上去颇潇洒不羁的,怎么这般死心眼了?难不成梁业年拿刀逼他要他回来不成吗?

    范安叹了一口气,这世间最叫人畏惧的不是杀人见血的大刀,高位重权,就是暗剑,无声无息便可叫你万剑穿心,死了都不敢叫一声冤屈。

    他犹豫了一会,叫人拿了把伞,撑着往大门口去看了。

    门侍替他开了大门,范安探头往外一瞧,却不见白琼玉的影子。他心中犹疑,走下府阶两边望了望,冷不丁却见白琼玉躺在那石狮子旁边的地上。这人身上穿得雪白,在这雨天与地上的雪砖儿融成一色,要不是那头发黑得刺目,范安差点看不到他。

    他哎呦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拍了拍白琼玉的脸,道:“快来人将他抬进去!”府院里的门侍听到他的声音都冲出来,七手八脚将白琼玉抬进门去了。一旁替范安撑伞的家奴道:“他已在这淋了三四个时辰的雨,该不会死了吧?”

    “胡说什么呀!”范安道,“你给我赶紧去叫个大夫来!”

    白琼玉被灌了几碗姜汤后醒了过来,他睁眼看到范府梁上的描花,心想着黄天不负有心人,他可算是回来了。看来这范大人终究还是舍不得他。房里烧着银骨炭,白琼玉问一旁的侍女:“范大人呢?”

    那人斜了他一眼,道:“见你还有气,就去睡了。”白琼玉见这侍女样貌不俗,嗔怪之间别有风韵,这样的妙人竟只是一介女婢?他不禁多瞧了两眼,那女侍迎上他的目光,道:“看什么?我可不是你的女婢。我也是被梁大人送来的。”

    “你别指望范大人对你多好。”那美人道,“我如此美貌他都不懂欣赏,成天竟叫我帮着厨子上街打酱油。等你病好了,就等着他打发你到厨房烧柴吧。”

    白公子闻言笑了,那弯弯的桃花眼,浮现在苍白的病容上,颇有令人神迷的魅力。“你家大人让你打酱油,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他有龙阳之好。”白公子侧躺着,捻了捻胸前的还微湿的头发,沙哑着声音道,“所以我才被送来了啊。”

    白公子说得不错,范大人确实有龙阳之好。但那美人说得也不错,白公子还真差点被打发去烧柴了。

    范安平日在官厅公办时不准他人打扰,下了官厅只知道与他两个儿子玩耍。晚上了挑灯夜读,别宛里那几位送来的美人瞧都不去瞧一眼。白公子想与范安亲昵,可那范安处处躲着他,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任他施尽的手段办法都不能博得一点青眯,生生白瞎了他的万种男儿风情。真是愁死人了。

    但白公子是个妙人,眼见着不能在范安头上沾点亲近,便刻意去讨好他的两个儿子。他虽是男倌,但难道是个饱读诗书的风雅才人,从前在苏洲日日纸醉金迷,见识眼界比府里迂腐的老师宽出不知多少,一本书经,讲得比府里的私教还好。他日日陪着这两个小公子读书字。不消多久,便讨了两个小公子的喜爱。

    范安起初尚不在意,见两个儿子与白琼玉玩得起来,心里还高兴呢。直到有一天,他给两个儿子几块进贡的枣花糕,那两个儿子咬到一半,说要给小爹爹留一点。

    范安没听清,问:“给谁留一点?”两个小儿子抬头看他,一边咬着一边道:“给小爹爹,白叔叔。”

    范安只觉得晴天里下了个霹雳,他放下手中的茶水,赶紧让人把白琼玉叫了过来。

    范安气愤道:“你是要造我的反么!竟敢教我的两个儿子叫你爹爹?!你是生他俩了还是养他俩了!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是要改姓白吗?”

    那白琼玉头一遭见他发火,难得没慌了阵脚,他垂首站着,颇有委屈道:“我并未教,是两个小公子自己这样叫的。我没有办法。”

    那两个儿子看白琼玉被范安骂了,手里还捏着枣花糕,却不吃了。两人睁大了眼睛看范安,泪水盈盈,似又要哭了出来。那小儿子干脆走过去扯住了白琼玉的袖子,傍在白公子旁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