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囹圄

    说实话,范平秋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这几天下了雨,山顶上的泥石滚塌下来了。却没想到冲下来的是一帮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范平秋还没来得及跑,连人带驴就被撂倒了。他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翻天覆地折腾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套了布袋,现在正被土匪往山上劫呢!

    他耳边听到妻子的尖叫,心里慌成一片,却喊着“别慌!别慌!”他真怕这帮丧尽天良的土匪一不烦耐,将他的妻儿一刀捅死了。

    这帮人扛着他不知走了多少路,范平秋身子突然一轻被砸在地面上。头上的麻袋哗得被人扯开。他的夫人刚喘了口气,眼见着被一众带刀的土匪围着,心里吓得六神无主,她怕到极点,脑子更不好使了,竟大声道:“哪来的土匪?!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老爷可是要去京城当……”她口中“官”字还没出口,便被范平秋死命捂住了嘴巴。

    这情形,嘴里若敢嘣个“官”字,只怕死得更快。

    为首带刀的人打量了一眼范平秋,指挥着身后的几个道:“去,搜搜他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用搜!”范平秋大喝一声,几乎将几个土匪吓了一跳,道,“我有!”他说着自动解开了□□,竟从里面掏出来一锭黄金,一锭银子。他将东西乖乖奉到那土匪脚底下,道:“我身上值钱的就这么两锭东西了,各位大爷行行好,且放了我们一家子吧!”

    一旁的范南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爹,你哪来这么多钱?”

    范平秋没回他的话,旁边的土匪哎哟一声,显然是许久没有这样大的成收了。带头的那人捡起两锭金银,激动得简直热泪盈眶,道:“大当家的一直说我没本事,我今个儿总算了出人头地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范平秋,蹲下身体,眼中含着荧光,范平秋差点以为他要说什么感激的话,却听他冷不丁道:“他身上许有更值钱的,兄弟们,给我搜!一条裤叉都不能放过!”

    众人得令蜂拥而上,几数便将范平秋和范南江扒得□□了。

    几个土匪抖擞了他的衣服包袱,却尽是些破烂玩意儿,里头的首饰也极廉价,根本瞧不上眼。众人将范平秋扫荡完了,都不禁去看缩在墙角里的孟氏。

    不想此时旁边的范南江突然大喝一声,上去一把拨出了为首土匪身上的佩刀,众人被被他的气势惊得吓退了一步,范南江赤身裸体,浑身散发一股王八之气,他手握着冷凌凌的长刀,喝道:“谁敢动我母亲!我跟他拼命!”

    为首的土匪一愣,打量了范南江几眼,忍不住笑起来,他手一挥,对身边一五尺大汉道:“去,把他给宰了。”

    那人闻言便拨刀往范平秋走去,范南江仰望着那人,突道:“且慢!”他放下手中长刀,道:“我有个主意!”

    他收了方才凶神恶煞的脸面,转眼竟从容淡定起来了。

    “我有个叔伯,在祁山经商,家中极有钱。待我写封书信给他,让他拿重金来赎我,如何?”范南江道,“你将我们杀了,也不过几具尸体,还得劳烦动手埋了。何不多等几日,多赚些银子?”

    为首的是寨子里的三当家,闻言道:“说得有理。你将你叔伯的家址告诉于我,我差人送信去。”范南江说好的。

    他写完了信,三当家伸手接了过来,意外见得一手好字,端庄瘦劲,自有神韵。这样的人不去当官,真是可惜了。他笑着将那信对折了,叫一旁边的人连夜送去。

    那人犹豫了一会,问:“这事……要不通告一声大当家?”

    “这点小事还要告知大当家,瞧不起我这个三当家的是吗?!”三当家这么一喝,那人便不敢再说什么废话,利麻出门送信去了。

    结果送信的人去了三天也没见回来。

    三当家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眼看着瞒不住了,才将此事告知了大当家。说是前几天在道上劫了个人,小赵送勒索信去了,到现在没见人回来,如何是好?

    大当家亲自到小牢里看了范家三口,完了便教育三当家:“一看这人就没什么钱,家里肯定比我们寨子还穷,你劫了就劫了,还费事要什么赎金,能赎出钱来才见鬼了!想必小赵是没要到钱,才没回来。”

    那三当家闻言道:“那……要么就将他杀了算了?”

    里间的范平秋猛听到这话,猛抬头道:“求各位大爷再多等几日,赎金定能要回的!”他说着跪着走了几步,性命不保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节操,当场就给这土匪头子嗑了几个响头,“若要杀便杀了我,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儿子的夫人吧!”

    此时突从他怀里掉出来一纸卷轴,大当家眼尖,瞧了那东西一眼,问:“那是什么?”

    旁边的三当家鄙视道:“不过几张纸,必然不值钱。”范平秋低头瞧了一眼,连忙将那纸卷往怀里揣了,附和道:“对对,这东西不值钱。”那大当家见他神情紧张,便道:“拿来我瞧瞧。”

    既然大当家的这么说了,便有人进去拿,不想范平秋拽着那一纸黄卷,竟然不肯松手。旁边的范南江连忙上来拉开了范平秋,说父亲,有什么都让他们拿去吧!这时上了还争得什么?!范平秋却不肯听,此时那土匪大喝一声道:“放手!不然现在就要你命!”,他使劲扯了一下,终于将那东西夺了过来。

    众人展开那纸轴,轴头角质,葵花锦面,边印龙笺,表裹二层黄纸。那大当家扫了一眼,面上唰得泛了白,他大惊地看了地上的范平秋一眼,道:“是哪位祖宗把这人给劫了回来?!”

    众人被他吓得没了声音,许久才听三当家道:“是我……咋了?”

    “你可劫了个不得了的人回来!”大当家道,“这人是走马上任的京官,正三品的大官。”

    三当家的不信道:“哪个大官上任不是威风光彩,哪有半夜三更偷偷上任的大官?”

    大当家扯起那纸轴便往他脸上扔了过去,斥道:“此乃皇帝的受官敕书,还有得假不成?!叫你不要擅自做主!你可又给我惹了大祸了!”

    众人闻言,眼睛直刷刷地往范平秋身上戳,范平秋浑身抖得如筛糠似的。许久之后,便听大当家的道:“那……劫了已劫了,放归是绝无可能,只能杀了吧。”

    此时的范南江听得一头雾水,他一介被流放的贱民,什么时候又成了走马上任的京官,不是说好了要去看姑奶奶的吗?

    “什么情况?”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范平秋,爬过去将地上的敕书捡了起来,扫了一眼也吓白了脸色:这哪来一道圣旨,凭空落在这土匪窝里!这情形不得要了他一家三口的命吗!

    “父亲!”他转头看着范平秋,道:“这是怎么回事?!”那范平秋欲哭无泪,嚎啕一声抱住了范南江,道:“都是我的不是,又是我害了你啊!”

    此时听那三当家道:“我劫他时正是深夜,也没有旁的人,现在杀了,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面面相觑,便有一人往牢里走了进去,范南江连忙将范平秋护在身后,摇头道别别别!事情不是你们想的这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但那人根本不听他说什么,拨出长刀便对范南江砍了下去。旁边孟氏哭着,对着牢外的众人磕头,眼见那刀已劈到他儿子脑瓜上了,竟不顾自身安危,飞扑上去抱住了他!

    这一刀斩得凶猛,刀尖落在这妇人的脖颈上,鲜血四迸,范南江心口一揪,扯开喊了几声“母亲!母亲!”但孟氏紧闭着眼,脖颈的血喷了他一身,微张了嘴几下便没了气,竟是一句遗言也没有留给他。

    人生无常,最猝不及防的事莫过如此。

    范南江搂着母亲的尸体失声痛哭,门外站着的土匪一时也静默了,但不过三数,那大当家便开口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动手!”

    那刽子手紧了紧刀,走过去抓着范南江的的胳臂将他拖了过来。范平秋搂着范南江,与其滚在一处却也不肯松手,那刽子手有些不耐烦了,举刀便准备斩下去,不想此时外面一阵嘈乱,有人跌撞着冲进来道:“当家的!官兵来了!!”

    “官兵?!”三当家道,“好端端怎么会有官兵!”

    此时有人反应过来,道:“该不是因为那封勒索信吧!小赵至今未归,说不定已落在官兵的手里了!”

    大当家问:“那信里写了什么?”三当家道:“我不知道,我又不认得字。”

    “你不认得字你也敢往外送,你不把命也送了成了!”他愤恨着踹了一脚,回头大喝一声道:“拿上家伙,跟他们拼了!我们这几条贱命都是捡来的,与这些官兵换,难道还吃亏不成!”他身后众人大喝一声,抄了家伙便往山外冲。这些江湖山匪,从来也没把性命当回事,此时拿着刀送死去,浩浩荡荡,简直可称豪气干云。

    众人抄起家伙,哗啦啦争先恐后地出了地牢,留下一瘦弱胆小的年轻人,看了范平秋和范南江一眼,哆嗦着将那门锁住了,一言不发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