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击鼓升帐
“咚！咚！咚！咚！”沉重的军鼓响起，吴、丹二郡军吏、兵曹等人披挂整齐、一一入厅。臧旻与另外两位二千石现在都改为并排坐于上列，孙坚则因为品级不高，而只能与本郡曹吏并列。
臧旻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缓缓说道：“臧某不才，承圣意协调吴、丹兵马入会剿贼。离我军不远处就是镜湖，沿湖走不下四百里就是会稽郡治山阴城。目下山阴城空，而贼军或在附近以城为饵，正待我军上钩。臧某与陈、张二位太守商议，已定下‘将计就计’之策，准备复以占城之兵为饵，诱敌军主力前出，后内外夹击，以图大破之。下面，就由两位太守布置各部军务。”
臧旻话没说完，下面已经是窃窃私语一片。做饵兵是极度风险之事，哪个疯子愿意去做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呢？
先轮到吴郡太守张绍布置任务。在汉代，有直接兵权的毕竟还是郡太守，所以，不管张绍本人对军务是多么的厌恶，这军令还是得由他来下。他拿起一支令箭，喊道：“吴郡别部司马孙坚听令！”
“有！”孙坚出列。
“命你带吴郡发弩士三百，长戟手一百，明日后出余暨，两日内占据山阴。一路上要多做声势，引人注意。占据山阴后立即发一股狼烟为号，若在占城后发现城外有敌，则发两股狼烟，并死守至援兵至。由你判断战机，何时让伏兵出击。伏兵见你三股狼烟为号，则立即出击。若到山阴前发现城已有敌且难克，则发四股狼烟为号，并撤回余暨。如上信号，若遇夜晚，全部改为烽火。兵曹祖茂为你副将！”
下面又是一阵悄声议论。看来又是孙坚要做这块大砧板上的冤大头了。祖茂听了则摩拳擦掌。孙坚将如此重要的重责与他——而不是徐真——分担，可见他在孙坚心中的份量。
这时候，张绍抛出了第二只令箭：
“兵曹孙静出列！”
“有！”孙静听令出列。原来他在哥哥孙坚开始募兵之后，也在郡里弄到了一个“兵曹”的临时名分。
“你各带本郡执刀手一百人，汇合所募集的城内民夫。若见山阴方向一股狼烟，则只需准备破坏城防，但暂不行动。若见两股狼烟，就开始尽尔等所能破坏余暨城墙与城门。若见四股狼烟，则开始加固城防。若见两股狼烟，又见有贼寇从诸暨方向攻来，则焚城，且携百姓向钱唐方向撤退。若在夜晚，如上信号将全部改为烽火，且看清烽火之数目。无论见几股烟或烽火，先将全城粮草平分给吴、丹兵卒，余下平分给百姓。粮仓清空，军械也清空，实在带不走就焚毁之”。
全场更是一片哗然。因为命令过于复杂，孙静在张绍的授意下将命令重复了三遍才将其完全刻在了脑海中。虽然对此命令的含义，孙静是还有点一知半解，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执行此项任务并无生命风险。孙静心中感到一片暖意。这显然是自己的亲哥哥故意安排的。万一孙坚在山阴遭遇不幸，给孙家传香火的事情就只能拜托孙静了。
“兵曹张振出列！”张绍抛出了第三支令箭。张振是他的家将。
“有！”
“吴郡五十名骑兵，全部归你调遣。你们的任务是：跟随各部行动传递军情，尤其是要看清孙坚在山阴发出的信号，立即向别部飞马呈报。若见一股狼烟或烽火，就派出一骑携烟柱与火炬报于别处官兵，若见两股狼烟或烽火，就派出两骑携烟柱与火炬，以此类推。无令不得卷入战斗！”
“得令！”张振听明白了张绍的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吴、丹官兵分兵后，相距遥远，且目前天气风雪不定，所以目视或难以看清孙坚部的信号。他的这五十骑便是流动烽火台，以使得全军情报的传递能够更为顺畅。第二层意思则是：在骑兵稀少的吴郡，这五十骑便是张绍的宝贝疙瘩，他可不想让其在一场无谓的骑兵冲锋中折损。不是还有丹阳的二百骑兵吗？要逞强，去找丹阳人。吴郡人只负责收尸。当然，孙坚除外。
“功曹徐真出列！”这是张绍抛出的第四支令箭。
“有！”
“你得令后立即出城带着几个斥候，骑快马知会钱唐、馀杭、富春三县各宗族，若见余暨方向有火光，就立即组织部曲接应从那里撤下的官兵百姓，并准备迎贼！”
“哎……这个……”徐真有点犹豫，没有立即去接令箭。张绍问道：
“徐功曹有何顾虑？”
“启禀郡守大人，按照刚才孙静兵曹所接到的命令，他很可能会携带一百兵卒与城内百姓同时向吴郡撤退。一百兵卒不算什么，但目下城内百姓就有两千余人。据卑职所知，我军在城内囤积军粮余给百姓的数量并不充足，若两千多张会稽郡的吃饭的嘴同时到了吴郡，当地豪族是否愿意贡献家粮赈民，恐怕……”
徐真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吴郡自己官兵的饭，吴郡豪族是愿管的，但他们没有任何责任去帮助宗族外面的陌生人，尽管他们名义上也是大汉子民。此外，徐真还有一层私心不敢明说。徐家在叛乱爆发前夕就囤积了大量粮食，目下吴郡本地的粮价因为战争的缘故翻了一番，可见这些粮食的升值前景非常不错。若白白贡献出来给会稽人吃，就等于在徐家人心头割肉啊！
张绍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孙坚平时在他面前对于徐真的褒奖不假。徐真不但篆字写得漂亮，头脑也会算计，确有古时管仲之遗风。不过，对于徐真的上述顾虑，张绍也早就备好了应答。他说道：
“徐功曹且和众豪族打个招呼，其实也不必好酒好肉招待，施舍点粥汤，不要弄出人命就行。只要挺过十日，庐江、九江、豫章三郡的大批粮草就会运到，到时候，就立即给难民发放三郡粮食！届时，我们也可以说这就是吴郡粮食，以使得以后会稽人心向吴！”
“得令！”徐真接了令箭，心里也舒了口气，看来徐家的经济损失能够降至最低了。而且，他领受的任务远离战场，也毫无生命风险。可见孙坚真地很疼爱他的这位未来的妹夫啊！不过，徐真又一想，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头。庐江、九江、豫章三郡的粮草，若到期不至怎么办？
“主簿张炎听令！”张炎其实是张绍堂弟，张绍平时最信任的文吏。张绍对着他抛出了第五支令箭。
“有……有！”张炎的“有”字说得有点慢，因为他没有料到作为文吏的自己也会拿到令箭。
“你立即遣人去九江、庐江、豫章太守处，转交本太守写给三位太守的书信，令其九日内将信中所提及的粮草运至吴郡内的规定地点，不得有误！”
张炎没敢去接令箭，因为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个太守怎么可能命令与之平级的另外三个太守去提供军粮？自己的堂兄怎么做官做得脑子都糊涂起来了？
看着一脸疑惑、呆若木鸡的堂弟，张绍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要担心三郡太守不给本太守面子，本太守与三郡太守情同手足，借点粮食算什么？只要你将信送到，粮必至！”
一边听着的丹阳太守陈夤差点没有笑出来。这个张绍还好意思说自己与三郡太守“情同手足”。那三封信里肯定有张绍罗列的对三太守不利的证据，而且弄不好目击证人也已经在张绍的保护之下了。拿别人的床笫之欢、不伦之恋做要挟讨粮，也真是目下大汉朝的奇观啊。
徐真则大致听懂了张绍的弦外之音。想到三郡的粮食有着落了，他心中便更加坦然了。
“兵曹陈固听令！”这次论到陈夤发令了。陈固是他最相信的家将。
“有！”
“你率执刀手两百、执戟手两百，跟着孙坚部出城门，与其保持半日的路程，一路上要偃旗息鼓，以密林为掩护，尽量不让人发现，尽量昼伏夜出。行军时不得带火把。一旦看到孙坚部升起一股狼烟或烽火，就快走至山阴与上虞之间地峡最窄处，找林木隐蔽，无论多少敌军经过，都不可暴露。若看到两股狼烟或者烽火，立即做好接战准备。若看到三股狼烟或烽火，则立即截断敌军后路，或至少将从上虞方向来的敌军与山阴战场隔离开。死战至援军赶到！若看到四股狼烟或烽火，则悄然撤回余暨！”
“得令！”
众人也是窃窃私语。陈固的担子也不轻啊。
说到这里，三位两千石高官集体起立，由臧旻代表三人发令：
“余下吴、丹两郡主力，先将粮仓粮食均分，修整器械，先行休息。在孙坚部出城一日后，徐徐出城，偃旗息鼓，不做声张，尽量昼伏夜出。行军时不用火把，兵卒靠抓住前方袍泽的衣襟辨别方向。若见山阴方向一股狼烟或烽火，则快行至山阴北面密林隐蔽。若见两股狼烟或烽火，则准备接战。若见三股狼烟或烽火，则以山阴城为方向杀出击敌。若见四股狼烟，则速速退回余暨。两位郡守将亲自带队，而本刺史也将亲自督战！若见各级官兵有敢逡巡不前、畏敌怯战者，本刺史将立斩之！”
说罢，臧旻将佩剑拔出，斩掉了案几的一个角，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看到半个扬州的高官都将脑袋赌上了这次大战的输赢，众人都默然了。很多只手都在下面暗自握紧了拳头。
“来，让诸君共饮此杯！”臧旻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拿起刚才下人送来的杯酒仰脖而尽。一些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吴郡军曹则偷偷流下了泪水。这是不是他们人生最后一杯酒呢？
而另一些人则开始暗暗评价起三位两千石高官刚才的表现。平时不理实务的张太守，今天一口气就发了五个令箭，条条命令心思缜密，句句言辞铿锵有力，那气势简直就压倒了手握重兵的名将陈夤。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张绍的耳廓就像猞猁之耳一样左右转动着。耳廓会动，是他除熟背《春秋》之外的另外一项绝技。不得不承认，他的耳朵所搜集到的属下的赞叹之声，的确让他今晚很受用。他将头转向这些军略的实际贡献者孙坚，想和他来一次男人对男人的四目相对，以便与他分享此刻心中的温润。不过，他却发现孙坚的头虽然朝向自己，其双眼的目光却并未充满默契地与自己的目光交汇。
此刻，人群里的孙坚正透过三位二千石上司的冠帽，紧紧盯着重新被挂在墙上的会稽形势图。在他眼中，那地图上的“山阴”两字已经开始了自动的变型，慢慢变成了一座大大的城——而它所要承载的，则是一颗更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