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大事

    如果结局已经注定,回首一看过程中的万般挣扎是否会显得尤其可笑?

    陆僧舟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一遍遍地摔在泥地里, 一遍遍地爬起来, 每当以为他快要攀上伸向他的手时,那双手总会轻轻一推, 将他推向更深的泥沼, 任他独自挣扎。

    他有些累了,他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不奢望师尊能拉他一把, 只是临到溺毙前都未曾让师尊瞧他一眼, 终归有些不甘心。

    这世上不止一条修仙路。

    越陷越深的人陡然睁开眼睛,拼尽全力死死地抓住那双推了他一把的手, 往下奋力一拽。

    既然不能被拯救, 那就一起沉沦吧。

    “你这种人根本没资格成为师尊的弟子!”

    “陆僧舟, 泥土好吃吗?”

    “我想问宗主一句, 这‘仙青祝画’上可能作弊?”

    “你既知资质愚钝,又何必来蹚这趟浑水,来就来罢, 又何必招惹上阿宥?”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孩子。”

    他要将这些声音全部撕碎, 再无人敢嘲笑羞辱他,到了那时他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段宥的身边,而不是一辈子凝视她的背影。

    封琅出现的第三个夜晚, 陆僧舟抬起头, 被汗水模糊的双眼已经看不清雾气所在之地, 喉结上下翻滚了半晌, 终于颤巍巍地吐出一个字:“好……”

    封琅满意地点点头,温声道:“我先帮你缓解痛苦,你若是痛死过去,我找谁帮我离开段月宗呢。”

    只要能活下去。

    陆僧舟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刹那间波涛汹涌,里面蕴藏的执念几乎要化成实质,沉甸甸地砸过来。

    ……

    …………

    自魔楼一事后,又过了两百年。

    这两百年里,修仙界并不太平,发生了不少大事。

    其一,封丞在清菇山里发现了三位伪装成魔族的道修,之后用极其残忍血腥的方式将道修们的身体及魂识一同绞碎,竟是铁了心要护好清菇山,连飞虫鸟兽都不予进入。

    其二,封丞手下的几位司奉于魔域和外界的交界处开辟出了一小块秘境,除他们本人外,无人可探其内部,别说道修,就是魔族子弟也不清楚他们的司奉及大尊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封丞的这些动作无不预示着某种灾难的到来,道修们开始加强防范的力度,几个道修与魔修交汇的地方气氛箭弩拔张,整个修仙界似乎成了一只搭在弓弦上越来越紧的羽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射』』出去,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段月宗里发生的事情也让段一省焦头烂额。

    扣下封琅一个月后,封琅依旧昏『『迷』』不醒,而得知自家儿子的『『性』』命被段一省握在手中的封丞竟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还有闲心揪出混入清菇山的三位道修将其残忍杀害,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随后段一省放弃从封琅身上获取有用消息的念头,决定毁了他,让封丞尝尝丧子之痛,然而就是在这当口,被重重结界阵法包围的封琅失踪了。

    失踪,下落不明。

    那日段一省脸『『色』』阴沉的能滴出黑水来,他施展“领域”,将以段月宗为中心方圆几百里都囊括其中,一草一木一虫一兽纤毫毕现,仍是没能发现封琅的踪影。

    段月宗上上下下无论是仙君还是外门弟子都不敢靠近段一省,怕被他的煞气给波及到。

    在封琅失踪后的第三天,陆僧舟告诉段宥,他想下山四处磨练。

    段宥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

    陆僧舟就那样孤身一人离开了段月宗。

    像是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在陆僧舟离开后不久,姜瞒带着三只小骷髅以及段月宗最有名望的仙君前来禀告段一省,他们也要离宗一段时间,几年或几十年不等。

    据说姜瞒自始至终笑眯眯的神情与段宗主那好似杀人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段一省眯眼:“你我管不着,启琛却是我宗内的仙君,我若是不许,你待如何?”

    姜瞒无辜摊手:“我也奈何不了啊。”

    慕启琛很快接道:“仙君不过一个虚名,不要也罢。”

    段一省:“……”

    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到头来不过一个虚名?!

    姜瞒笑着瞥他一眼:“慕仙君别开玩笑了,你看把宗主都气成猪肝『『色』』了。”

    猪肝『『色』』段一省:“……”

    真真一对狗男女!

    姜瞒拜道:“我们此番离宗并非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有要事在身,且还要去魔域里探索一下。”

    段一省深深地看着她,继而一颔首,算是同意了。

    他不相信她,但如果有慕启琛陪在旁边的话倒是能放心不少。

    走了这两个,又来一个。

    宋偻仙君也说要离宗一段时间。

    段一省『『揉』』『『揉』』眉心,一摆手,准了准了。

    于是乎,段月宗里一下子少了两位仙君。

    失踪的封琅至今踪迹全无,宋偻为何离开没人清楚,陆僧舟去了何处磨练也无人过问,每个人仍旧过着跟以往一样或者不一样的修仙生活,只是偶尔出趟远门还是能感受到修仙界的变化。

    道修和魔修迟早会有一场大战,清菇山只是一个引子。

    封丞的大动作吸引了所有大能的目光,是以很少有人注意到惊涛骇浪之下潜藏的暗流涌动。

    修仙界不少散修都不见了踪影,但因其独来独往,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对于这些,姜瞒并不清楚,事实上,自她踏到那片土地上,她唯一的心神全都放在眼前那密密麻麻涌动的兽头上了。

    一望无际的荒原,无数双泛着幽森光芒的眼睛,尖利还滴着黏『『液』』的獠牙,充满攻击『『性』』的姿态,那是远远望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不敢靠近的场景,何况是置身其中的人。

    “阿瞒,小心一些。”慕启琛紧紧盯着距离最近最危险的那只妖兽,语气却透着与现在氛围不合的柔和。

    姜瞒右手拂过腰间挂着的金丝困兽袋,按在尺宵剑柄上,缓缓拔了出来。

    “走吧,慕仙君。”姜瞒微微一笑,“接下来可是非常艰苦的。”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吗。”慕启琛侧头看着她,“我不怕陷入绝境,我只怕你对我避之不及。”

    姜瞒笑道:“幸好我醒悟的不晚。”

    “阿瞒……”

    姜瞒看向他,嘴唇上突然被轻轻啄了一下,短暂柔软,带着点得逞的小小开怀。

    妖兽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大吼一声,齐齐地扑了上来。

    赤红与冰蓝的剑光一瞬间亮起,几道完美的弧线在妖兽的致命处划过,利落干脆,准确无误。

    一只妖兽潜伏在暗处,闪着绿光的独目凶狠地盯着被围困在中间的两人,对他们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深恶痛绝,于是弓着脊背,伺机一扑而上,正逢尺宵剑还『『插』』在另一只妖兽的腹部,堪堪拔到一半,姜瞒的余光就见一抹黑影朝着她迅猛扑来,当机立断松开尺宵剑双手掐诀,五根尖锐的冰凌凭空出现,下一刻已穿破它的脑袋。

    那只被尺宵剑捅穿的妖兽吊着最后一口气猛地后退,眨眼间就隐没在兽群中。

    是想让她没有武器使吗?

    姜瞒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就见她打了个响指,『『插』』在妖兽腹部的尺宵剑突然晃动起来,竟是自己飞了出来,同时自虚空中传出一道清脆童音:“臭死了臭死了!”

    此地无旁人,仙剑的力量再不用隐藏,加之在领界里的四百年姜瞒突破至元婴,力量要比之前强上几分,已经可以发挥仙剑实力的三四分了。

    更何况她在段月宗里花了不少时间制作上古灵符,万不会被这些低阶妖兽吓破胆。

    “慕仙君。”姜瞒突然出声唤道,“你不用分出心神看顾我,我好歹是颇负盛名的慕仙君的道侣,总归不会太差的。”

    被看破心思的慕启琛神『『色』』很坦然,手里的剑招使得行云流水,他道:“我知道,可是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时时刻刻把你纳入眼中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

    姜瞒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唇边梨涡深深。

    兽群如浪『『潮』』,一波一波地涌上来,仿佛没有尽头。

    一阶,一阶,两阶。

    三阶,三阶,四阶。

    两人已经并肩作战将近七个时辰,不曾有片刻的停歇,精神拧成一根弦,始终紧紧地绷着,生怕一个放松就被妖兽伺机而上。

    现在大多都是四阶了,幸好数量少了不少,如若还是像一开始那样一窝蜂涌上来,就连洞天的慕启琛都有点吃不消。

    只是,饶是如此,两人的灵气消耗依旧非常大,十五个时辰源源不断地输出灵气,他们的仙脉几近枯竭。

    幸而两人早有准备,纷纷拿出灵包,狠狠一捏,浓郁的灵气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姜瞒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抬眸一望。

    天『『色』』再次暗沉下来。

    夜幕即将降临。

    所有掩藏在暗处的,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似是被染了暮『『色』』的大地哀嚎出声。

    一双双残破不堪的手从地底下伸了出来,飞快地缠上了两人的腿。

    恶心,粘腻,冰冷。

    姜瞒冷冷往下一望,大大小小炽烈的火球纷纷朝地下砸过去,在耀眼的火光中枯手上青黑『『色』』的蠕动的虫子犹显可怖。

    鼻尖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她已分不清是妖兽的还是自己的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停。

    继续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