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酒
去看封琅时,姜瞒先去见了段一省。
她恭恭敬敬地拜了一下, 于礼没有一丝可挑错的地方。
段一省冷冷地看着她, 等她直起脊背坦坦荡荡地迎视时, 他移转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拇指上, 道:“那只妖兽是怎么回事?”
姜瞒答道:“我在悬崖边上发现了一颗七彩果实, 给妖兽吃了后体型会变得空前巨大,想来封琅也找到了相同的果实。”
这话当然是瞎编的, 她就欺负他不在现场。
七彩果实, 这得多骚啊。
她不知道封琅是如何幻化出来的,反正她是远远望见那只巨型妖兽以及眉中间的封琅后当机立断拼着最后残余的一点神力照着样子拟出了相同的妖兽, 救慕启琛他们于水火之中。
段一省皱了皱眉, 问道:“那怎么你神智清明, 他却昏迷不醒?”
“宗主, 我不过比你多活了几年,未必你不清楚的事我就一定清楚。”姜瞒不急不缓,淡淡一笑, “让我去看看封琅吧, 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段一省起身,姜瞒落后两三步慢慢跟着, 三只小骷髅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你以前的名号是什么?”
姜瞒一顿, 抬头扫了眼段一省的背影, 微笑道:“无名小辈, 不必费心。”
段一省眸光沉沉,脑海里闪过几个有名的返虚大能,都对不上号,一无所获之后他干脆话锋一转,道:“我见你并不是那拖泥带水之人,你若是对启琛无意,趁早与他做个了断,别再牵扯不清使人惦念。”
姜瞒闻言也不恼怒,狡黠地笑了笑:“宗主,慕仙君才刚有了道侣你就要拆散人家,你就不怕他提着刀来见你?”
段一省:“……”
这天没法聊了。
段一省把姜瞒带到封琅睡着的客房,后者摸着下巴凑过去看,看不出个什么名堂后干脆放出魂识来,本以为会像段一省那样被阻挡在外,谁知魂识一靠近封琅,莫名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将她的魂识吸进了他的体内,竟是半点挣扎也来不及。
突然失了魂识的姜瞒于半空中倒了下去。
暮暮三人眼疾手快,连忙扶着她,把她顺势弄到了床上。
段一省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
姜瞒猛地抬头,发现自己身处一方郁郁葱葱的庭院中,左手肘顶在冷冰冰的石桌上还保持着撑住脑袋的姿势,右手边则放着一册翻开的书卷,上面蝇头小字密密麻麻。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阳光毫无阻碍地肆意挥洒下来,落在书上,墨字仿佛散着一圈圈的光晕。
回想之前的场景,她现在应该在封琅的记忆里,这个庭院很有可能是他生活的地方。
果然,身后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哥哥!哥哥!”
姜瞒的身体突然自己动起来,偏过头去,笑了笑:“阿胥。”
她恍然,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封琅,而她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随着封琅视线的偏转,一个火红头发着一袭黑袍的男孩光着脚丫子跑过来,一头埋进他的怀里。
与此同时,姜瞒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魔气,厚重到令人窒息。
该说不愧是魔族珍宝吗,如此小的年纪就拥有这般浩瀚如海的魔气,不知道要被一心为魔族大业的封丞怎样利用起来呢。
“哥哥,你来了也不叫我。”小小的封胥仰起脸,眼眸干净到极致。
封琅笑着说:“我看你睡得正香,不忍心打扰你。”
封胥道:“那样我跟哥哥待在一起的时间又少了。”
封琅揉揉他的头,左手拿过书卷,道:“前天教你的手诀和剑诀都记熟了吗,我可要考考你了。”
封胥点点头:“都记熟了。”
满眼灼热的火红。
男孩摆出严肃的神情,脊背挺得笔直,白兮兮的手指快速变化,几道紫色的光拖着淡而长的尾巴在他的指尖跳跃,最后定格在一个姿势,几簇火苗凭空出现,其中有一簇突然落在他的头发上,映着那赤红的发色,仿若一瞬间火光冲天。
那样干净纯粹不染杂质的颜色,好似修仙界最原始最本真的模样。
封琅朗笑了几声,伸手将他头发上的那束火苗捻灭。
等封胥行云流水地耍完剑招后,封琅变戏法似的掏出三四件精致的小玩意,道:“给你的奖励,五日前就答应了的。”
封胥欢喜地接过,低着头摆弄着一个挂满了五色彩珠的小巧物件。
封琅背倚着石桌,微微弓着,面色如常。
“哥哥,留下来陪我好吗?”封胥突然扬起脸,眼里满是期待和小心翼翼。
那样的眼神总是让人想到某种孱弱温顺脆弱的灵兽。
留下来,好吗?
封琅弓起的脊背似乎又弯下去一点。
姜瞒笑了一下,在心底说着。
不行呢,我答应了某个人在他睁眼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我。
念及此,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一只无形的手闯进封琅的体内将她的魂识蛮横地拽了出去。
下一刻,于虚空的身体落回了实处,她眨了眨眼,视野被三个奶白的光溜溜的脑袋填满。
“阿瞒,你醒了。”雀禾探出脑袋,惊喜道。
魂识才归体的姜瞒揉了揉眉心,笑道:“让你们担心了。”
“你发现了什么?”沉稳的男声自一旁响起,段一省交叠着双手,直勾勾地盯着她。
姜瞒下了床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看了一场兄友弟恭的戏,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宗主,查一查封胥吧,封丞搞出这么大动作,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
“姜瞒。”段一省的语气有些异常,压低的嗓音透出一股危险气息,“你想做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你最好有个分寸,如果让我发现你跟魔族牵扯不清,我一定会毁了你。”
姜瞒脚步不停,道:“宗主实在不必挂心,不说我从来没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就算有,现在不为了我,也得为慕仙君考虑啊。”
如果她站到了魔族那一边,最难做的应该就是慕启琛了。
她怎么可能会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希望如此。”段一省微微眯眼。
姜瞒走出星河殿,护着三只小骷髅踏上尺宵剑,马不停蹄地飞往倾杯殿,熟门熟路地穿过庭中小径来到慕启琛的卧房门前,回头冲暮暮三人“嘘”了一声,然后轻轻推开房门,探进半个脑袋,目光在床榻上搜寻。
床上没找着,倒是在桌边伏着一个清隽的身影。
“慕仙君,你没睡吗?”姜瞒稍稍提高了音量。
“阿瞒。”慕启琛立即转过头来,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几张纸,浅褐色的眸子里盛满笑意,“我在思索我们的结侣大典上需要安排哪些人和事,以及——”
“慕仙君。”姜瞒打断他,颇有些好笑道,“结侣大典的事先放一放吧。”
慕启琛一怔,捏着纸的手紧了紧,道:“为什么?”
任清盟冲暮暮使了个眼色,暮暮会意,上前一把拉住想看热闹的雀禾,连拖带拽地带离了房间,任清盟贴心地为两人关上门。
姜瞒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坦然地看着他,道:“现在魔族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结侣大典不急一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结侣大典确实不费什么事,但我更希望等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后,我们再举办一场完美的不会有任何糟心事搅局的结侣大典。”
“等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后……”慕启琛缓缓重复这句话,眼里倏地亮起了光,“阿瞒,你已经想出了解决的办法吗?”
“嗯。”姜瞒浅笑着点点头。
唯一的,避开死亡结局的办法。
原先她觉得太过凶险异常,又不愿牵扯旁人,故而只把它丢在脑后,但既然她已经是慕启琛的道侣了,决定去接纳他,就不能再擅作主张把自己一条命随随便便交代出去,而是应该把计划全盘托出,然后让他选择,虽然她能料到他最终的选择只会是刀山火海陪她一起去闯。
心有不甘,那就不畏不惧吧,反正最坏的结局左不过一死,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坏的呢。
“都说修仙之人选择道侣大多是为了排解孤苦,在漫漫仙途上不至于伶仃一人。”任清盟风度翩翩地立在门边,感叹道,“但你们看慕仙君望着阿瞒的眼神,柔的都能掐出水来了。”
雀禾点点头:“要不怎么说我们阿瞒魅力大呢。”
暮暮道:“结侣大典上有‘赠酒’的环节,我们悄悄拜托慕仙君把我们当初特地为阿瞒埋起来的减梅酒给带过来吧。”
雀禾欢喜抚掌道:“好啊好啊,幸好暮暮想得周到,以灵力裹酒使之千年不坏,现在挖出来酒味正香!”
暮暮,雀禾,任清盟,三人天天不务正业专注搞事,背着尺宵尊偷偷埋下一坛最烈的酒,等他们的尺宵尊脑子开窍成为别人的道侣的那一天,他们要亲手将酒交在她的手上,然后冲她整齐划一地喊一句:“我们终于把你嫁出去啦!”
至于尺宵尊会不会一剑劈过来,他们已经不作考虑了。
没想到,这一天真的要到来了。
雀禾举起手,似乎正端着一碗酒,大笑道:“待那时,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与君同欢,他们再也尝不出烈酒的滋味了,只能从回忆里沾一些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