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执念

    陆僧舟是不怨宋偻的, 宋偻是为了取得丹沣之花才把他交给丹沣之花, 他知道,也甘愿,为了师尊, 他什么都可以做。

    那时候他想, 宋偻师伯跟师尊才是同类人,也只有师伯在恶斗过程中可以不拖后腿, 甚而保护师尊, 至于他, 无足轻重。

    但是现在, 最起码在紫雾里的时候, 他因莫名获得的力量而变得强大不少, 甚至宋偻还要感到几分棘手, 这样的局面他是要搏一搏的。

    这可能是目前唯一的,能够帮助到师尊的机会,说什么他都不会放过。

    “看你这神情,是跃跃欲试啊。”宋偻展开扇子, 一双眼阴郁得很。在陆僧舟面前,他懒得伪装, 平日里偶然划过的阴暗心思此刻毫不遮掩地显露在面上, 同时表达对陆僧舟的讥讽和嘲弄。

    就算他现在实力强劲如何,不过是过眼云烟, 出了这座魔楼, 他照样比不上他宋偻一根头发丝, 阿宥更是不会对他多加看顾。

    陆僧舟抱拳,没有否认。

    宋偻挑眉道:“怎么,想报仇?”

    他摇摇头,道:“我并不怨师伯,也没有想过将真相告诉师尊,师伯尽管放心。”

    然而,他是好意,听在宋偻耳中便是暗藏的讽刺和意味深长,宋偻心头无名火起,面上仍是一派风流,道:“你以为,隐瞒是对我的施舍而告知则是对我的威胁?”

    陆僧舟垂眸,沉声道:“弟子没有这么想。”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只需知,你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宋偻修长的右手搭在扇骨上,扇尖对着陆僧舟的喉咙,道,“毕竟段月宗没了你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少了一位仙君,意义可不同。”

    “弟子明白。”陆僧舟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似是完全认同他的说法,摆出攻击的姿态,抬眸道,“师伯,得罪了。”

    语气平静,其内容却是嚣张至极。

    宋偻眯了眯眼,倾身上前,周身的空气突然急剧扭曲,仿佛一匹布,围绕着某个点旋转起来,拖出几道弯曲的弧线,一些浅灰色的点在中心熠熠生辉。

    陆僧舟虽然实力强劲,但是眼界毕竟有限,并不知宋偻这一招是个什么模样,直觉告诉他要避开那些浅灰色的点,而灰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般径自朝他飞了过来,如同重塑的身体让陆僧舟清晰地看到了灰点身后从空间里“拽出来”的“水流”。

    被这几股“水流”缠上,后果可想而知。

    陆僧舟迅速后退,他现在还无法完全掌握身体里的新力量,只凭着本能交叉双手,随后双臂一展,自十指间拉开无数条密密麻麻的金色的丝线,线头缠绕在手指上,随着手指的动作,如撒网一般往外一扬,瞬时金线柔软延长,四面八方涌向灰点,束缚住它身后的无形的“水流”,猛地收紧!那些“水流”就在宋偻面前不出片刻被搅得粉碎!

    宋偻额头青筋跳了两跳,捏着扇子的手骨节青白。

    不知什么原因使得陆僧舟的实力比他强,但是像这种凌厉攻击被瞬间化解的场面让他难以接受,他盯着陆僧舟的双眼,怨恨的要喷出火来。

    陆僧舟仿佛全然没看到,专注地望着那些金线,趁胜追击,竟控制着它们朝宋偻射去。

    原本柔软如蛇的金线在射出的那一刻尖利如箭,伴随着呼啸而来的风声,力图在宋偻的身上留下无数个细小的血洞。

    宋偻怒极,桃花眼亮得可怕,手下一个用力,折扇立时裂成十二节,竹木的材料却泛着金属的冷光,将那些不怀好意的金线一一斩断。

    饶是眼界有限的陆僧舟也明白过来,那把折扇恐怕是上品法器。

    然则,他的金线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收拾得了的,只要他灵力没有消耗完,金线便无穷无尽,趁着宋偻一个□□,穿骨而过。

    宋偻脸色煞白,瞥了眼笔直没|入血肉里的坚硬如铁的金线,眸光暗沉。

    “陆僧舟,你真的没有在报仇吗?”宋偻微微一笑。

    陆僧舟知道出了魔楼回到段月宗之后宋偻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但是此刻他只是回视着师伯的目光,神情坦荡:“弟子所言句句属实,现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师尊。”

    “好一个为了师尊,且看你有没有那本事吧。”

    正当两人打到白热化时,宋偻脑海中骤然响起了慕启琛的声音:“令牌上的字到了‘肆拾’便可入下一关了。”

    宋偻身形一顿。

    慕启琛说完这句话后就淡然地看着腰间令牌上的字发出不算耀眼但不容忽视的光芒,继而这白光如有实质覆盖了整个令牌,随即凭空飞到了他面前,轮廓线条悄然变化,最终形成了一张脸孔,白色为底,眼睛和嘴巴的位置则是三个黑洞,直勾勾地对着慕启琛,仿若要把他吞噬进去。

    紫雾散去,黑色落幕。

    慕启琛淡着一张脸,也不急着开口,两方静默了一会,还是那张脸憋不住先出声:“你有两个选择。”

    他没什么反应,只抬了抬下巴,示意继续。

    对方道:“用那‘肆拾’的战绩来换取奖赏,或者,向前迈一步,之后是机缘还是困境,皆看你运气。”

    慕启琛没有一丝迟疑地就走了一步。

    魔族的奖赏对他并没有用处,而如果封琅也在翰闲冰原这片紫雾里的话,十有八|九也是会选择继续闯下去的。

    原因无他,他在万泷冢见过封琅一面,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就是风雅其外,阴狠其中,这样一个胸有谋算的人是不会止步于此的。

    那张脸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尖锐的笑声刺激着慕启琛的耳膜,他微一抬眸,问道:“在下有个问题想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对方嘴里的黑洞形状变了变,好似在笑,“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告诉你也无妨——你意外获得的力量是你的‘执念’具象化而来,执念越深,力量越强,反之若是无情无欲,则弱化至凡人。”

    “成神的‘执念’?”慕启琛淡淡问道。

    两只黑漆漆的眼洞似乎正灼灼地盯着他:“凡是无法释怀无法忘却渴望而不可得的,皆为‘执念’。”

    慕启琛若有所思。

    山寒、胜宣和宋偻三人被削弱,可能心中并没有什么特别挂念的人或事,而段宥,怕是成神的执念最为深刻,至于他——唇角落了一个浅笑,他对阿瞒的执念不亚于段宥成神的执念。

    只是还有一点他比较在意。

    “如此,结局不是一早便注定了吗?”

    那张脸悠悠然点头:“你们想要什么的时候就会去拼,但不是所有东西,只要拼了就会得到,你得承认,有些结局是一早注定的。”

    慕启琛不置可否。

    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对方一张脸慢慢虚化,即将透明消失之际,慕启琛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选择往前走的,除我外还有几人?”

    对方停顿了下,颇为好心地回答道:“你是第七个,但也是第二个。”

    慕启琛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他之前已经有六人选择向前一步去往未知的地方,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人了,他再进去便是那第二人。

    他有种直觉,剩下的那人就是封琅。

    不管怎么说,一切在他进去之后自有分晓,若不是封琅,他便用“玉引”告知其他仙君,让他们不必再冒一次险了。

    意识开始混沌起来,在它散成一盘沙之前,他堪堪凝聚一股用来魂识传话:“阿瞒?阿瞒?”

    脑海里仍是无人回应。

    最后,他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意识重聚成形,感知慢慢回到身体中,他第一时间并没有睁开眼,而是仔细感受了一下,发觉自己现在应躺在坚硬的土地或是岩石上,且位于高处,凛冽的寒风不住地吹打在他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凉嗖嗖的。

    风里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味。

    从遥远的某处传来一道铃声,弱弱的,仔细去听,立时消散在风中,一点痕迹也无。

    慕启琛感到一丝异样,具体哪里奇怪也说不上来,待他睁开眼望见灰蒙蒙的天空时,怔了四五息,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处空间没有魔气也没有灵气,空荡荡的就好像一个漏了洞的破布袋子,自然元素全部都从那漏洞中溜走了!

    异界录上曾记录过这种情况,他们管这叫——“无”。

    慕启琛四下环顾,他正立在一座山头上,往下只能看见缥缈的云雾,四周则是同样的山峦群峰,近处的能看清上面的一草一木,远一些的则只能隐约辨出几丝轮廓来,天空上没有星光,自然也没有太阳,整个世界简单沉默得可怕。

    将自己的处境分析清楚后,他很快有了动作。先在脑海中呼唤一下各位仙君,除了姜瞒以外都给了答复,看来“玉引”在这里也是有效的。然后,他捞了捞袖子,准备下山,压住心底对阿瞒的担忧和慌乱,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观察沿途的情况。

    无论是什么样的挑战,没有魔气或是灵气便什么都做不成,而魔楼自然不会有看他们肉搏的趣味,那么这山上一定有一些东西可以弥补这方面的缺陷。

    以任何的形式。

    譬如他面前的这只粉嫩嫩水光滑面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