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盒饭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无论世事如何无常,京城依旧草长莺飞,春暖花开。因为盛元帝已经在年前冬至为秦湛和韩清澜正式赐婚,秦画受秦湛所托,以长乐长公主之名,在秋云山上举办踏青宴,为韩清澜成为王妃以后的交际铺路。长乐长公主素来喜欢独乐乐,众人无论是想结交还是想巴结,都难得搭上线,因此收到帖子的人无有不至,没收到帖子的也想方设法求亲朋带携。徐月宁下了马车,挨得近的几个小姐分明在打量她,见她看却却都慌忙转过身,假装没有看到她,隐隐约约还听到她们议论——“她怎么还有脸出来走动?”“毕竟还是皇子妃嘛。”“又没明明白白的下圣旨,以后的事可不好说……”自从盛元帝年前清算肃王系开始,徐家一直很忐忑不安,不知盛元帝能查到什么地步,后来被解了兵权,越发变得战战兢兢,如今攀住秦让已是徐家唯一的选择,徐月宁不能不来。山花烂漫,林草蔓发,年轻的小姐和公子们三五成群,或是谈性勃发,或是品赏春景。视线尽头,有一人身着月白深衣,以青竹玉冠束发,立在满树琼瑶的玉兰花下,爽朗清举一如蜀地青罗山上的初见。那是礼部尚书的公子,陈若非。徐月宁不由自主地向陈若非行去,心种却想起在翠微避暑山庄,自己盛装打扮赴选妃宴,路上撞见陈若非时,他那个震惊而又失落的眼神。她脚步微微一滞,很快就掏出手帕,做出个委屈垂泪的模样。他若问她,便告诉他,婚事乃是父母所迫。徐月宁往那头走了几步,陈若非也往这边行来,徐月宁心头微甜,面上依旧垂头抹泪,佯装没有看到来人,等着陈若非先开口,她心中数着一步,两步,三步……不成想,陈若非竟和她擦肩而过,丝毫不曾驻留。“陈公子,你就一点不关心我过得怎样吗?”眼看陈若非已经行到了身后,徐月宁放下手帕,凄声道:“还是说陈公子也和别人一样,眼见我家中失势,便避之不及?”陈若非顿住脚步,想到如今的徐月宁便是曾经的曹静姝,他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回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平辈间的见面礼:“徐小姐言重了,你我年岁不小,论理该当避嫌,切莫再说关心不关心的,容易惹人误会。”这般冷漠疏离,教徐月宁心中失落,和去年夏天在翠微山庄里带着融融暖意看她的陈若非判若两人,他果真是被她伤到了。见陈若非又要离去,徐月宁不由伸手去拉他的衣角,急急地分说道:“那桩亲事是家中逼我的,我的心意同你一样……”“徐小姐的婚事自当与家中父母分说。”陈若非袖子一拂,避开了徐月宁的手,垂首道:“我已经定下亲事,还望徐小姐慎言。”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徐月宁怔愣地站在原地,她不顾仪态,几步跑到陈若非前头挡住去路,直直地看着陈若非,问道:“是不是你父母逼你,或者是那家的姑娘死缠烂打,又或者是……”“是我自己诚心求娶,别过了,徐小姐。”陈若非坦然直视徐月宁,说完绕过徐月宁,头也不回地走了。徐月宁心有不甘,还想再追,却被人拉住胳膊,回头一看,是近日跟她出门的大丫头。“奴婢方才打听到大皇子已经到了,在不远处的别然亭里赏景,小姐快过去。”那丫头下了马车就去打听秦让的行踪,恰好回来看到徐月宁痴缠陈若非,顿时脸色就垮了下来。徐月宁正是心中怒气无处发泄,看那丫头一眼,伸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尔后皮笑肉不笑,道:“姐姐果然是太太身边的能干人儿,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了。”徐家的下人里有些知道内情,往日难免态度轻慢,这丫头也是习惯了,此时被打得懵了片刻才想到,如今肃王一倒,徐家和这假冒的徐月宁成了互相依靠的关系,徐月宁这是要摆主子的谱了。“是奴婢无状,小姐恕罪。”丫头捂着火辣辣的脸请罪,姿态谦恭卑微。徐月宁心中畅快了一些,想到采石场里的自家兄长的性命,随时悬在自己的肩头,闭目默然片刻,终是疲声道:“得了,去找大皇子。”徐月宁在找秦让,秦让也在找徐月宁,两人半道上相遇,徐月宁正要作一个柔婉的神色,却见秦让脸色十分难看。秦让见左近无人,一把拽住徐月宁的手,往旁边树林里拖。“殿下,殿下您弄疼我了……”徐月宁被拽得生疼,力气又敌不过秦让,一旁的丫头连忙去拉徐月宁,秦让回身一脚将那丫头踹翻在地,那丫头也不过是个娇弱的姑娘,受了秦让毫不留情的一脚,登时委顿在地。秦让依旧黑着脸把徐月宁往林子深处拖,直到走到方湖泊边上被挡住了去路,才停住了脚步。“贱人,都是你的错!”秦让将徐月宁一把掼在地上,指着她道:“都是你个扫把星,让我对老三出手!”徐月宁先还想曲意迎合秦让,猝不及防被他摔到地上,嘴巴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伴着牙龈的剧疼,嘴里涌起一股腥甜的味道,她弯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并两颗碎牙。“怎么办,父皇厌弃我了……”秦让毫无怜惜之意,他面上惶恐和愤怒交织,惶然半晌,又对着徐月宁道:“你命怎么这么硬,不光克父母、还克男人……我要去和父皇说,我不娶你了!”徐月宁今日先是乍闻陈若非定亲,又被秦让羞辱,此时听得这一句“克父母”更是踩中心中痛处,她一时再也忍不住,用袖子横抹了嘴角的血,起身张着血淋淋的嘴,指着秦让道:“我不过是个闺阁姑娘,三言两语你自己就信了,你自己这么蠢,能怪谁?”秦让一窒,他没想到一向徐月宁竟然胆敢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继而明白话里的内容,不由得气血翻腾。“你不过是个宫婢的儿子,以为叫了皇后做母亲,就不一样了吗?”徐月宁嘴里还在涌出鲜血,淋淋漓漓染红了下巴,她越说越觉得心中舒坦,用这副骇人的面貌绽出个嘲讽的笑意,“即便没有秦湛,皇上怕是也瞧不上你,你,才,是,贱,人!”秦让气得目眦欲裂,心中戾气横生,上前两步,双手掐住徐月宁的脖子,咬牙道:“你胡说,我让你胡说!”徐月宁双手去掰秦让的手,力气完全不敌,呼吸逐渐困难,她强撑着屈膝攻击秦让下三路,秦让撤手回护,徐月宁趁机逃脱,逃了两步被秦让从后扯住衣摆。徐月宁便回转身,扯住一摆的另一头和秦让角力。“嗤——”的一声裂帛之音,那衣摆在二人的拉扯之下一分为二,徐月宁收力不及,整个人往后仰倒,“扑通”一声掉入了湖水之中。“啊——”徐月宁在水中沉沉浮浮,湖水不住地灌入,让她有口难开。“月宁!”秦让吃了一惊,似乎清醒过来,连忙伸手去拉徐月宁。然而看着徐月宁的脸,秦让就想起方才徐月宁说他卑贱的那些话,她一直面上倾慕他,其实心里根本看不起他?徐月宁眼睁睁看着秦让在快要抓住她时,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徐月宁心中不住后悔方才的口不择言,她想要道歉服软,然而口鼻肺腑呛入了太多的湖水,根本无法说话。她感觉到身子越来越沉重,四肢越来越僵硬,终于,再也挣扎不动,整个人都没入了湖水之中。水中的太阳像一颗稀世明珠,璀璨而又明亮,就像曾经的曹家大小姐。在那些干净的光线里,她好像看到母亲抱着刚出生的襁褓里小弟,不住地劝她抱一抱;看到了哥哥不服气她的礼物比自己的精美,找父亲评理,结果反而被罚抄书……寒凉的湖水冷却了她的身体,最后一丝温热散去,她闭上了双眼。秦让看着徐月宁彻底没入湖中,心中戾气似乎因为一条人命的消失而被暂时抚平,他跌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颊,思考着要洗去杀人的嫌疑,是否应该将徐月宁那丫头一道杀了。忽然,耳朵里听到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秦让心神一凛,凝神细辨,确认那声音来自于侧后方的一丛开满白花的雪柳后头。“是谁在那里?”秦让一出声,那雪柳后头的动静反而更大,秦让顿时心中一松,胆子这么小,应该很好解决。那丛雪柳上头霜雪似的开满了白压压的细碎花瓣,秦湛起身走近,用手分开枝蔓,衣袍下摆隐隐露出一角龙纹,那是皇子服装才能用的规制。“你出来!”秦让探出手,一把扼住藏在雪柳丛里的人的脖颈,将之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