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滴顺着细长的竹叶点点滴下来落在屋顶上,连着下了几天大雨今天终于有变小的趋势了,用来盖屋顶的谷草可能是因为多年未翻新的缘故都已经变黑,用手一捏就成沫沫,如果天晴气温回升估计还会冒出许多的蘑菇。两间矮矮的茅草屋组合成l型,一间做灶房,一间是卧房。灶房门口外靠墙有一口石头打造的水缸,上面有竹子编制的盖盖着,防止掉灰尘或是虫子。缸的内外壁上有条条规则又规律的凹凸有致的沟沟。80年代农村的孩子应该都还见过这种石匠师傅的手艺。或许是下雨的原因缸里的水上浮着几朵青苔,缸的外壁下半部分密密麻麻爬着鲜绿鲜绿的苔藓,灶房由一扇厚重已发灰发霉的木门关着,看不见里面的摆设和结构,卧房墙上倒是有一扇窗口,说是窗,其实不过就是在土坯墙上挖了个洞,中间横着两根茶杯大小的木棍,没有玻璃连窗户纸也没有。屋里昏黑无灯,仅仅通过窗户透进的光看到正面有一架架子床,用黑色的粗麻罩子笼着,床尾处有一个半人高的黑色柜子,柜子后面看起来堆了很多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床上偶尔传来几声老人的咳嗽声,她因为上山捡柴滚进刺堆扎伤了眼睛,摔断腿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有余,身上的疼痛已无法下地活动,屋里处处透露着漏雨的痕迹,她虽闭着眼可屋里的动静听的是清清楚楚,从屋顶茅草缝里滑落的雨滴垂下来掉在地上的水塘塘里,“啵-啵-啵”清脆响亮。要是在平时她早就用盆和桶接着,里面还得放条旧衣服防止溅水把地面打湿。可是现在虽然能感觉到屋里的水可能都可以淹到脚背了,也无能为力,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嘭。。。”卧房门被谁粗鲁的从外打开,门因为受重力的惯性碰着墙面又弹回来了。有位穿着蓝布上衣,黑色裤子的妇女,脚上套着到快到膝盖的水鞋,鞋上沾着坨坨黄泥巴,估计是走了很长的路过来。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头发花白有点秃顶,“哎呦!妈呀!屋怎么漏成这样呢,天晴了得找人翻翻屋顶”。说着这个女人就去打开灶房门拿来桶把地上水舀起来倒出去。泥巴地已稀稀溏溏,用铲子把上面稀软的泥土铲走,再去灶头下装来几皮撮箕柴灰洒在地上。灰白干燥的柴灰一掉在地上就把水汽吸收,瞬间变得湿润发黑。这妇人拿来扫帚将已打湿的柴灰装进撮箕倒在房子旁边的菜地里。进来后又重复刚刚洒柴灰的过程,妇人用手撑着腰说:“床上打湿没有?妈!”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就上前去揭开两边的罩子,用罩勾子勾住。床上是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满头银发微卷,右眼包着很厚的有些发黄的纱布,嘴唇有些发干发白,盖着红底黄大花的被子。她的女儿用手到处摸了摸铺盖:“还好铺里没漏雨,只是铺盖稍微有点润,我去给你换换”说完就去打开床尾的柜子拿出另一床被子换上。那在灶房的角落架起架子并在旁边升了堆火,将换下的被子晾在架子上面,受热得被子冒出袅袅的白烟轻轻柔柔的。然后又继续去扫刚刚洒的柴灰,这次地上看起来干了许多。再找来洗脸盆、脚盆、水桶、猪食桶等只要能接漏雨的东西。雨滴在盆里啵啵的响和着燃烧的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王医生又开了几天的药,我给你放的灶房桌子上的,我把饭给你做好就得回去了,不然天黑看不到路,明天一早八妹就会来”这是她的六女儿,跟她住同一个村,只不过她住在山顶上,六女儿住在半山腰里。那个女人所说的八妹还更远一点,在其他乡镇的农村大山里,听说过得也是十分艰苦,丈夫是位残疾人无法担负起家庭重任,只得由她肩负支撑,一年也难得回娘家一次。每次回娘家最多待一两天,走的时候也是边哭边走一步三回头,一边对她挥手:“娘,你别送了快回去吧”。她总是杵着拐杖站在田埂上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良久良久,那是将心撕碎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清清嗓子说:“你吃过了再回去嘛,回去又难得再煮”。六女儿在灶房忙活着说:“我就算吃了回去也还得给他们煮,我屋陈德在耕田辛苦得很,孙子也放学回来了”。她“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眼泪已忍不住的流下来滚过脸庞,滚过颈项,滚到心里。因为在卧室与灶房的那扇墙上开了一个门,又下雨的原因炊烟无法通过茅草屋顶的缝隙跑出去,只能在这两间打通的屋里环绕。夹带着松毛燃烧的味道,那么熟悉又那么亲切。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那个风流倜傥还有点痞帅痞帅的他,往事如烟般涌入心头。

    16岁那年的她还是川东地主马荣的女儿,名唤翠莲。他的父亲典型的肥头大耳,肥厚的下巴都看不见颈项了,挺着个肚子像怪胎六月的妇人一样,他走起路来总是慢吞吞的。她的母亲虽然微微有些发福但仍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还有位大十二岁的哥哥少年有成,才二十八岁就在金汇银行任职区行长。在民国时期富人家特流行学西洋文化,她也不落伍,正在玛利亚女子贵族学校就读。她最喜欢学校的那扇月季墙,葱葱郁郁的月季墙开着一堆堆粉色灿烂的花朵,一阵阵清风吹过,香气扑鼻而来,让人陶醉。她微微闭着眼,长长扇形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享受这一份宁静,就是喜欢这种小清新,淡淡的、不浮夸的美。虽然她母亲也在自家花园里种很多花草,但是她总觉得比不上学校的月季墙。她常常会在月季墙下站很久很久,白底碎花的齐膝长裙合着齐腰的头发在高挑纤细的背影里迎风飘扬。与生机盎然的月季墙融入在一起,好似一副风景画,人景相融。

    “翠莲、翠莲”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她的闺蜜李兰芳,其父亲是商界的大佬,商界与金融界自古以来就是密切联系合作共赢,所以他们两家的交情也是匪浅。她缓缓转过身来娇嗔道:“嗯?又咋啦?”只见李兰芳一头齐肩短发穿着西式的黄白相间小立领的洋装裙衬得她气质不凡,无奈此女子天性好动,着装与行为稍稍有点违和,手腕处系着蝴蝶结的带子在荷叶边的袖口甩来甩去,蹦蹦跳跳的就过来凑到她耳边说:“你不知道刚刚有人悄悄拍你照片呢”。“恩?”她望望四周“附近并没有人啊,哪里有偷拍,不要瞎说”兰芳见她不信急了:“哎哟!你傻呀!我不是人啊。”听见这话两人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兰芳拉着她要去收拾摄影器材。只见三脚架上架着一部照相机,“咦!你什么时候买的呢?我咋不知道”。兰芳一边弄着摄影机一边说“这是我哥的,今天借出来玩玩。刚刚不知道把你拍的怎么样,让我哥帮我洗出来,拍的好就给你也多洗一张,如果拍的不好我就私藏。”她也好奇拍的什么,于是道“那要多久才能洗出来”兰芳坏笑道“你急什么?要不今晚你来我家,让我哥今晚就洗出来好不好?”她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娇嗔道“我才不要去,你那个哥哥我害怕”兰芳诧异道“怕我哥?怕他干嘛?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要开口他什么都会答应的。”越说越羞,脸都能红过天边晚霞,她捂着滚烫的脸跑走“休要胡说,再这么的朋友都没得做。下周见了,兰芳”。兰芳暗自喜道“我得帮我哥一把。”

    走出校门看见李兰芳家的车就停在门口,兰芳的哥哥就坐在驾驶室,只见那人如雕刻般俊美的脸庞,她心都快跳嗓子眼儿。正不知该咋办,耳边传来自家司机的声音“小姐,我来晚了!今天送老爷去。。。”“吴叔,不晚不晚,我也刚刚才出来”她也不等吴叔给她开车门,自己就飞快的钻进车里,就像是钻进保护壳里一样。兰芳的哥哥名叫李明程,比她大5岁左右,一直就像亲哥哥一样的爱护她,由于两家世交的缘故,两人也算是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她以前也很依赖他崇拜他,觉得她的明程哥哥什么都懂,像神一样。李明程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幽默诙谐还非常爱打扮,惹得很多女人都把他当做男神非他不嫁。她当然也不例外,随着年龄的增长,,内心的悸动随着新文化小说的女主人公一样春心萌动。现在只要一看到李明程,心就蹦蹦跳,脸涨的绯红,根本没法装得云淡风轻似得跟他面对面说话。每次都是十分矛盾,既想要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花季的少女是娇滴滴又羞哒哒,犹如那清晨戴着露珠的月季花。

    话说那李明程也才刚刚到校门口,准备停好车就去接李兰芳根本没有注意到躲避他的马翠莲。李明程到校园里去才接李兰芳,见她一个人在那里摆拢照相机。于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李兰芳!你要没玩够,我可就要先回去了。”李兰芳一听是自己哥哥声音,激动的一甩头发转过身就跑向她哥:“哥,今天怎么你来接我,是不是你感受到我召唤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来!”她挽着李明程的手撒娇道。“诶诶!今天我只是路过,顺便把你带回去,你可别把我当司机哈。我只是心疼张叔每天接送你太辛苦,让他少跑一趟。”李明程翻了翻白眼说。李兰芳当然知道是她哥故意这样说的,所以还是高兴的走路都带跳的。他们把摄影机放在车的后座,李明程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准备进去的时候说道:“翠莲呢?你怎么没叫上一起走?她家司机来了没有?”李兰芳听她提起马翠莲,又想起下午翠莲的含羞跑来,心里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哥:“刚刚她心上人来学校找她,就走了”说完自己坐上副驾驶,她哥也坐进车里一脸愕然的看着她说:“她什么时候又有心上人了?谁家的少爷?”接着又说:“我咋那么不相信呢?估计是你胡说八道”,李兰芳见他这样说,心想得再加点料:“她给我说过呀,她喜欢的那男子跟她很早就认识了,长得英俊潇洒仪表堂堂的”。李明程居然笑的用手连拍了几下喇叭,然后腾出一只手用手指戳李兰芳的脑袋:“我要信了你这丫头的邪着了你的道,我李明程名字倒过来写算了。”李兰芳揉着脑袋瓜朝李明程眨眨眼说:“嗯!我哥也是英俊潇洒类的”。“切”李明程一脸不屑的表情,心里却美滋滋儿的。他轻踩油门汽车驶入回家的路。

    马翠莲这边一路上吴叔说了很多话,她也没太听进去,只管着想自己刚刚有没有在李明程面前有没有太失态,跑上车的那过程会不会不够优雅?她又想“自己从小在他面前失态的事情还少吗?”一件件之前的趣事都浮现在脑海里,她忍不住的笑出声儿了。吴叔一脸懵的回过头来瞄了一眼她,又转回头边开车边问:“小姐今天可是有什么好事?红光满面的怕是天大的好事呢。”她清清嗓子说:“哪有什么?不过是在学校里发生了点趣事”“喔?什么趣事?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她见吴叔还要问下去,心里不免有点急躁说:“没事。”吴叔也不便再追问,默默地开着车。她感觉有点尴尬于是又另挑起话题:“吴叔,你刚刚说我父亲去哪里呢?”吴叔回答到:“老爷今天去大少爷的金汇银行去了,说是这几天都住那边。”她疑惑到:“为什么要去大哥那里住?是大哥的银行出什么问题了吗?”“这个我具体也不知道,等老爷回来问问他吧”。

    汽车驶到一栋三层楼高的洋房前,这是她哥哥买的新房子。她家以前是古色古香的四合院,他父亲许多的土地和欠债主,每年收租收利息都是盆满钵满。她父亲以前旧时代思想特别严重,女子必须裹脚,女子无才便是德等等。以至于她母亲也是三寸金莲,她也不可幸免的从小就缠脚。记忆力常常痛得她大哭,感觉脚都要短了,痛入心扉。在她10岁的时候,从外学成归来接受新知识新教育又见过大世面的哥哥,在城里购买洋车洋房,让家人接触新环境感受新时代。可是晚来的改变没能挽救她的脚,虽然如今不再裹脚了,但她的脚已经定型了。所有的脚趾挤在一起,脚掌内侧的挺着很大的骨包,畸形的双脚不能承受太多的重力,也无法走太多太久的路。

    滴……滴滴……几声喇叭响过,赵妈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开门,汽车驶入院子停下来,院子里盛开着红色的粉色的大朵大朵的牡丹,雍容华贵,香气浓烈,充斥着整个院子,这是她母亲特意栽培的,象征着富贵荣华。她家的房屋是500平三层西洋楼房,一进门首先是偌大的客厅,客厅的右边有真皮红木的5人坐沙发,左右各一个真皮红木单人沙发,红木镂空雕花茶几上放着一盘水果和一些点心还有一叠报纸。客厅的正中是宽宽的特别大气的楼梯,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只要站在那楼梯上就可以一览众山小。客厅的左边是厨房和佣人住的地方。平时她的母亲都是在客厅等她和她的父亲回家,怎么今天不在呢?“赵妈,我妈呢?”厨房传出声音来“小姐,夫人在楼上呢,你去看看嘛”。步上楼梯来到二楼,一位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穿着深蓝绒金丝镶边的高开叉旗袍女人,颈项戴着一串饱满的白色珍珠项链,烫着当下最流行的卷发,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左手拨拢着左耳上戴的蓝宝石耳环,边走边说:“莲儿,你大哥药厂出事,你爸今天过去处理了,以前我就不同意你哥跟李忠办什么厂,那李忠是多狡猾精明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以后一定要远离姓李的那一家人,真是人心隔肚皮,专门坑害老熟人呢……”她当时都懵了“妈妈,我们家出什么事情了?怎么就是李家坑害了呢?”她从心里抗拒李叔叔会害我们家的事实,如果马家和李家成为仇人,那我跟兰芳怎么办?我跟明程哥哥也是仇人了吗?她母亲接着又说:“兰芳那丫头虽然看起来单纯也还是保持距离的好,毕竟有那样的爹难免不会把人带坏。”我哥跟李叔叔以前挺好的呀?她心里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