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君臣父子
再睁开眼时,梦中景依旧挥之不去,白笙怔怔呆了半晌,还是没能回过神。
“陛下!国公醒了!醒了!”班蒂的声音因激动而走了声调。
“怎么样?可好些了?”延熙大步走过急问,略顿,吩咐道:“快去叫陆栖来!”
白笙默默合上眼,半晌,再次睁开,眼前景却还是如此,梦,终归是梦。
“不用了,臣没事——”白笙轻叹了声,就着班蒂的搀扶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眉间不自禁皱起,面上也沉了下来。
“陆栖说你是旧伤未愈,又加上太过劳累才昏睡过去,我想了想,还是带你回寝宫来了,不然送回府上还要惹你家人担忧…”延熙说着,接过药汤信手晾着。
白笙眸色愈沉,轻拂开班蒂,摇摇晃晃站起身,单衣赤脚跪伏在地。
“臣君前失仪,更是逾矩睡卧龙榻,请陛下治臣大不敬之罪!”
延熙扫了眼周遭,淡淡道:“这是我让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说着,便挥退了宫人,上前想要扶他起来。
“臣身为辅国却未能及时劝谏,请陛下治臣渎职之罪!”白笙伏地再叩。
延熙顿住手,咬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笙沉默不答,仍是伏地不起,姿态极低。
见延熙额间青筋跳起,脸上更是气的青白,班蒂忙道:“陛下,您今晨答应去看太子的,这可都快戌时了。”
延熙闭了闭眼睛,强压下恼怒拂袖离去,临跨出门:“班蒂留下,照顾好国公,朕,朕今夜宿在皇后宫里!”
班蒂刚躬身送走延熙,便听身后传来清脆落地之声,忙快步跑了过去,急问:“国公没事吧?可烫着了?”
白笙摇头,默然无言,静静看他将地上的碎药碗收起。
“唉!您这是何必呢?陛下也是不想和您生分了。”班蒂边替他擦着濡湿的衣袖,边道:“这药可是陛下亲手熬的,要求火候,一个多时辰没离手…”
“他是帝王。”白笙恍惚着叹了声,轻道:“送我回府吧,我家夫人该担心了。”
“可,可是,陛下方才之意分明是留您宿在此处。”
“班蒂!我荐你伺候陛下,是因你心细聪慧,别教我失望!”
幽寂宫道中,班蒂搀着白笙缓步向外走着。
耳听四周传来的回音,白笙忽想起自己初次入宫时,少年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烟云氤氲在他眼前。
“那年,我走的也是这条路。”他脚下愈缓,轻笑:“入宫进读,得以相识他们…”
班蒂静静听着,不时问两句,心中也有些感慨,轻叹道:“国公,陛下未必能体会您的苦心啊!”
“没事,只要我把好分寸就行了。”白笙没有解释,顺着他的话答道。
宫门在望,无尽黑夜中,有蒙蒙灯火停驻在那处,不仅映照出持灯静立的身影,也驱散了白笙遍体的寒凉。
见她疾步奔来,满心柔和摹弯他的眉眼,将她收进怀里,他温声安抚道:“抱歉,议事晚了,让你担心了。”
萦在鼻尖的药汁味,令良卿将手又收紧几分,责备的话尽数哽在喉间。
“好了,咱们回家。”拉着她的手缓步走向马车,他含笑哄道:“还没吃饭吧?回去我给你煮面——”尾音散在夜风中,几经拨转。
之后的几天里战报频传,京中但有快马驰街就必是边关急报。
“羌族果然分兵去了西南。”延熙合上战报,皱眉道:“还有西洲,方淮中了公西巳的计,丢了西洲城…”
“西洲到底还是缺位能镇守的主帅。”程致道。
延熙想了想,还是问向静立在旁的白笙:“你可有人选?”
正在白笙犹疑着想说什么的时候,班蒂来报,宁王安元晨求见。
“拜见陛下。”元晨伏地行礼。
延熙忙着他起身,责道:“不是染了风寒吗?怎么不在府中安养着!”
“臣请挂帅出征,望陛下允准。”元晨再拜。
“胡闹!”延熙沉喝:“你这般如何能上得战场!”
“连陛下也当臣做废人吗?”元晨回视着他,眸光熠熠,“就算是废人,如今西洲告急,臣当该助上一臂之力!”
“老三!你知道朕不是那个意思!”延熙走过扶起他:“那里太险了,朕不能让你去冒险!”
“陛下不必再说,方淮、卞启虽都是善战之辈,可却都没有统军之能,臣此去正好可以补其不足。”
白笙道:“陛下,宁王爷早年多与羌人交手,又曾驻防过西洲,的确是不二之选,臣想荐之人,也正是宁王爷!”
“齐白笙!”延熙恼怒道:“老三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要是有个什么…”
元晨扯住他,笑道:“陛下,辅国公说的都是实言,您放心,臣当年能打的他们溃逃,今朝就同样能!”
“望陛下以大局为重!”白笙躬身道。
延熙正想驳回,政事阁中其余人包括程致在内,却尽数出声附议。
他面色阴沉下来,深深看了眼白笙,蓦的转身拈起笔,可还没等落在纸上,笔杆就因不堪重负而断成了两截,他咬紧牙,猛地将断笔丢了出去。
触及之处迅速晕染,于白衣上绽开了朵墨莲,班蒂眼皮一跳,疾步上前就要为白笙擦,却被上首传来的喝声止住。
“来人!拟旨!命宁王安元晨为西洲主帅!”延熙说完快步离去。
“恭送陛下。”
政事阁中陷入沉寂,朝臣们都不自禁看向白笙,后者轻笑道:“咱们继续,先议东海的战事,后林…”
日近黄昏,晚霞漫天,诸事议定之后,朝臣们先后散去,只有程致端坐不动。
“你非要这么对他?”程致皱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性!你这般伤了他不说,与你自己又有何益?”
白笙垂眸看着那摊墨渍,眉眼皆被晚光染亮,瑰丽色彩令他多了几分鲜活。
“我与他是君臣,如此才是应该的。”白笙轻声道。
“可你对先帝——”
“君父和君不同,臣子和臣,也不同。”他似是在告诉程致,又似是在给自己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