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年情

    大衍七年十二月初,镇北帅周岩回京。

    没有大队兵马护送,也没有华丽仪仗,一行人只有几辆马车和十几骑护卫。

    若不是那些护卫身着铠甲,行列中还有一名士卒,高举着赤底黑字的帅旗,这行人倒更像是普通的车队,很是低调。

    带着京都镇北帅府随从,站在城门口的周普源,远远的瞧见了那面镇北帅旗后,忙挺直了腰,揉了揉被冷风吹的有些发僵的脸。

    使其挤出了一个恭谨、欣喜、又不显刻意的笑容,望向了那行车马。

    城外也有许多人看到了那面帅旗,随即都不由纷纷让出道路,发自内心的对着那行车马微微躬身行礼。

    镇北帅驻守于苦寒的北岭整整十年,使得北方野心勃勃的海林国,十年间都未能向云晋皇朝推近半步。

    云晋皇朝本就以武立国,如镇北帅这般的大将,自是最得敬重。

    七年前皇位更替,手握重兵的镇北帅,更是没有半分异动,直到如今的帝王即位,他才带了十几名兵卒赶回京都,朝拜新皇。

    并留下幼子在京,其忠勇皆备,可谓是人尽皆知。

    此时车队已行至城门,周普源忙带人迎了上去,对着中间那辆马车撩袍便跪,嘴里大声说道:“孩儿恭迎父亲,父亲一路辛苦了。”

    “恭迎大帅归京。”周普源身后那些随从也齐齐下拜。

    马车的布帘被掀开,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自马车中传出:“都起来吧,这里是城门,莫挡了旁人进出,普源上车,其他人都先回府吧。”

    周普源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了僵,忙深吸了口气,应道:“孩儿领命。”说完便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只是在城门停了这一会,便又缓缓的朝着城内驶去。

    周普源上了车后,便乖巧规矩的跪在父亲身前不敢言语,更是微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周岩,车内气氛一时间显得异常的压抑。

    “起来吧,莫在我面前装出那副样子了,这两年我虽未回京,但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顿家法你是逃不了的。”周岩的声音很是平稳,让人听不出喜怒。

    闻言周普源却整个人,一下子垮了下来,像是泄了气似的。

    “父亲,孩儿也没有偷懒的,文课您可问安师,武课您可问府中教习,孩儿一点都没懈怠的,只是,只是闲时和老八他们...”

    话还未说完,他便见周岩眉头渐渐皱起,略一思索,忙改口道:“是八皇子,孩儿只是闲时和八皇子他们戏耍一会,并未胡闹的。”

    “行了,我都知道,回府再说吧,日后和皇子们相处,切记不可失了礼数。”周岩沉声说道。

    “孩儿知道了...”周普源低着声音,沮丧的应道。

    周岩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幼子,那坚硬冷逸的眼眸中,终于忍不住化开了一抹疼爱之色。

    心中暗叹一声,嘴上却还是严厉不改的道:“源儿,京都不比北岭,在这不可肆意妄为、万事由心,为父留你在京,你代表的,便是整个镇北帅府,平日待人处事更要谨言慎行,你可明白?”

    周普源其实不是很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小心谨慎,可见父亲说的认真,他只能同样认真点了点头道:“孩儿明白,父亲莫要太过忧心了。”

    次日的习读司。

    白笙和良卿还是同往日那般早早便到了,正和元昭、元康闲谈间,就见周普源步伐有些奇怪的走了进来。

    元昭见状,忍不住冲着他笑道:“你这是怎的了?看起来不似往日那般矫健了啊,哈哈...”

    元康也憋着笑望着周普源那一挪一挪的样子。

    周普源面上有些羞恼,可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走过来,低声见礼道:“臣见过六皇子,见过八皇子。”

    见他这幅样子,元昭不由大惊失色道:“这是怎的了?就算镇北帅回京,你也不用跟我和老八这般客气吧,莫不是...被镇北帅的家法打傻了?”

    周普源羞恼更甚,咬牙想忍,可却怎么也忍不下,不由把昨日周岩的叮嘱,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他跳着脚恨声道:“老六老八,你们若再笑我,我便与你二人断交,旁人家的家法,都是藤条戒尺之流,我家的家法可是军棍!你二人今日还能再瞧见我,已是我身强体壮了!”

    听到这话,那二人表情才恢复正常,元昭走到他身前,伸手扶他往座位走。

    嘴上说道:“这才像你,我还以为你父亲回京,你便要与我们那般生分了呢,咱们同读两年,平日又相交甚密,互知性情,你若变的如之前那般样子,我和老八他们,可真是要伤心了。”

    “是啊,因为那样就表示,你不再拿我们当朋友了。”元康接道。

    二人很是平淡却极为真挚的话语,听的周普原心中一暖,可嘴上却还是大声辩解着。

    “我才没有不拿你们当朋友,只是,你们也知道,我父亲对皇家一向甚是恭谨,回来后,单就因为我平日和你们相处时礼数不全,便是十五军棍。”

    “我...我也是不想父亲动怒。”周普源反驳的声音刚开始还很大,到后面却越来越小声。

    “哈哈,得了吧,怕挨打就是怕挨打,怂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装样子给谁看呢!”元昭毫不留情的就揭穿了他,捶着他的肩膀笑骂道。

    “你和我们就该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便是,不然我们倒是不习惯了。”元康也是咧嘴一笑,对着周普源说道。

    周普源想了想后,很是认真的点头回道:“你们说的有理,和你们这些浑人做朋友,客套也是白客套了。”

    这话一出,不仅那二人大笑了起来,就连一直安静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的白笙也不由失笑出声。

    周普源看到白笙,便转了话题道:“白笙,我听父亲说,你家兄长过阵子也会回来,父亲本是想带他同行的,可他还有军务未完,才没有随我父亲一起。”

    “是,我兄长差不多年后便会回来。”白笙面带浅笑的点头回道。

    “你家兄长边关三年,可是甚得我父亲欣赏呢,这次我听父亲提起你兄长时,话语里尽是满意,父亲可是连我这个儿子,都从未这般赞赏过...”周普源像是有些吃味般的嘟囔道。

    他话语很是真挚不似恭维,闻言白笙忙拱了拱手,温声劝道:“周兄莫自轻,古来都是父严母慈,镇北帅对周兄越严厉,要求越高,就代表他对你的期望越是大呢。”

    “哈哈,还是同你这种谦谦君子相交让人宽慰,不像这两个浑货,只知嘲笑和调侃与我,你也别周兄周兄的了,听着生分,以后你和他们一样,叫我普源就是。”

    普源将门出身,加之性情本就爽直,喜恶不藏与心,白笙很是喜欢与这样的人交往,听到普源这般说,也就轻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天色将亮,风雪便起,一顶暗色绒布小轿,正由镇北帅府往宫城抬去。

    政通阁内,软榻上坐着一个三十八九岁的中年男子。

    其利眉如剑,面容棱角分明,可眉宇间却有一抹遮不住的疲态,一身明黄团龙华服,腰佩镶珠嵌翠玉带,正捧着一本名为天下论的书翻看着。

    这人正是云晋皇朝如今的帝王安延昆。

    他翻了几页手上的书,又端起热茶喝了两口,正想继续再看时,阁外却走进了一个躬身疾步的年轻公公。

    那公公的年纪虽然只有三十岁出头,可看他身上的服饰,却是这宫中的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