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两人并肩坐在天台上, 涂桑的视线落在远处,闷青色的夜空稀疏的挂着几颗星子, 脚下是嘈杂的礼堂, 只是那份热闹与此时的她无关。

    涂桑其实也不是故意瞒着陆霄,只是他从来不曾问过, 她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把这些都告诉他。

    他不问是怕她难过, 她不说是怕他徒增烦恼,毕竟谁心里都有一些不想让它们见光的秘密, 大家光是好好活着就很不易了。

    涂桑手里握着陆霄给她买的奶茶, 奶茶还是温热的,陆霄垂着眼皮坐着, 他的性子她多少是晓得的,不说话便是等着你开口。

    夜晚风大,地上落了零星几片枯叶,风一吹被吹出去好远, 摩擦地面发出磁拉的细响。

    涂桑吸了吸鼻子, 声音像夜风一样轻, “陆霄,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我有个姐姐,她比我大一岁,我七岁那年我爸再娶, 她跟着我继母到我家来的那天早晨, 天上下着小雨, 我当时心想,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涂蕊第一天到涂家老宅的时候穿了一件白色的公主裙,涂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条裙子背后有一个特别大的蝴蝶结,涂蕊一动蝴蝶结也跟着动,特别的好看。

    涂桑原本以为她单调苍白的人生会因为涂蕊的出现有一丝不一样,没想到却成了她噩梦的开始。

    涂桑握着奶茶的手晃了晃,那些陈旧的记忆带了刺一样尖锐,“我爸爸总是很忙,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跟在我继母身边,她总会抱着我姐姐给她梳好看的小辫子,却从来不会抱我,只有我爸爸在家的时候她才会对我笑。”

    小孩子之间天生爱比较,涂蕊讨厌涂伯秋总是对涂桑那么好,便想方设法的欺负她,抢她的新衣服穿,拿走她的零花钱,就连喜欢涂桑的男孩子她也要来抢。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云姨看她的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无奈,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可怜,涂伯秋那时候很喜欢季沅,涂桑从来没有把这些告诉他,纪云也没有,她们都盼着这个家有了女主人以后会变的更像一个家。

    直到有一天,这一潭死水终于被打破了虚伪的平静。

    季沅要强,见不得自己的女儿比涂桑差,涂伯秋给涂桑报了绘画班,那么她就给涂蕊报了一个舞蹈班,涂蕊也很争气,少女的身体像早春的柳芽般舒展开来,涂蕊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学校里有名的美人了。

    涂蕊比涂桑早熟,早早的就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得到很多东西,偏生她脑瓜子也好使,平时在学校从来不认真听课,成天跟一群小混混混在一起,但就是这样,她的成绩也比成天认真学习的涂桑要好。

    涂蕊心里到底是怕的,涂伯秋的眼光,季沅的严苛,但是少女叛逆的心思像野火一样,涂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两人躺在各自的小床上,那天涂蕊的心情似乎特别好,难得肯对涂桑好言好语。

    “涂桑,你说人要是死了,会有下辈子吗?”

    涂蕊平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向虚空,无力的晃了晃,涂桑心里一惊,看着她细白的胳膊却总觉得那是一只快要断了线的风筝。

    涂蕊见涂桑不答,明艳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涂桑看不懂的情绪,涂蕊嗤笑了一声,“傻子,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涂蕊翻了个身去看手机,不再理她了。

    直到后来,涂桑看见涂蕊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走在一起,眼睛里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柔情,那时候涂桑才恍惚明白,原来涂蕊心里有了喜欢的人。

    那个男生涂桑认得的,整个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他,好学生敬而远之,老师提起来皱紧眉头的那么一个人,可是涂蕊偏偏喜欢上了。

    她为了他去染头发、纹身、逃课,成绩一落千丈,涂伯秋的叹息,季沅的责骂,老师的叮咛,这些在以前的涂蕊看来无比重要的东西都顾不上了,但是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他。

    那个男生跟涂蕊分手后转身就跟另一个女生好上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那么涂桑一定不会在那个课间去交作业,晚一分钟或者早一分钟都不会遇到涂蕊了。

    涂蕊刚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了,涂伯秋和季沅都在,她脚上还穿着高跟鞋,一头颜色夸张的头发乱糟糟的飞舞着,季沅当场给了她两个巴掌,涂蕊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在楼梯拐角处遇到了抱着一沓作业本的涂桑,她眼睛里的澄澈像刺一样的刺痛了涂蕊的神经。

    涂蕊最见不得涂桑的就是她那双眼睛,那么干净,好像什么苦什么黑暗都没见过,被人保护的好好的,与她一比,自己就好像是恶毒的女配一样。

    “滚开,”涂蕊推了涂桑一把,作业本哗啦啦恶毒掉了一地,涂桑站在一片狼藉里不知所措。

    “那是什么?”涂蕊原本打算跑开,眼光却突然瞥到涂桑的脖子上有个绿色东西在闪着光。

    涂桑反应过来,赶紧用手捂住,那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是一条祖母绿的项链。

    如论是什么,只要是涂桑有的而涂蕊没有的,她都会抢了去,所以涂桑从来都是把它塞在衣服里头。

    “给我。”涂蕊拧起眉毛,语气不善,她脸上肿的老高,狼狈至极,这些年她一直活在别人羡艳的目光里,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见涂桑不给,便抬腿过来抢,涂蕊比涂桑要高一些,涂桑敌不过她,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涂蕊一时不设防,踉跄着退到楼梯边缘才堪堪站稳。

    “你敢推我?”涂蕊漂亮的眼睛里蓄了眼泪,抬手便要打下来,脚下一歪,高跟鞋的鞋跟突然断裂,涂蕊整个人就像一片枯叶一样滚了下去。

    后来的事情涂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被涂伯秋搂进怀里的时候她的大脑都还是一片空白,医生来了,警察也来了,整个楼道拥堵成一团,涂蕊被抬起来的时候脸上,腿上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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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霄,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涂桑的声音有些哽咽,过了半晌,又喃喃道:“可是如果我当时没有推她一把,她就不会滚下去了。”

    然而世事哪有如果,因果轮回,涂蕊种下了什么样的因,便得到了什么样的果,只是这其中牵连了太多的人。

    涂蕊摔下去的第二天整个g市都传的满城风雨,监控里面尽管显示涂蕊是自己摔下去的,但是当时在场的涂桑还是成了风尖浪口上的人。

    看着曾经活泼漂亮的女儿变成了这幅模样,季沅把心里所有的怒气都迁怒到了涂桑身上,说她是她们母女不幸的源泉,但是涂蕊住院需要大量的钱,这笔钱季沅付不起,所以她还是得依靠着涂伯秋这颗大树。

    涂桑从那以后精神就越来越不好,她总是做恶梦,梦到涂蕊血淋淋的身子,又梦到自己走在悬崖边上,被人一把推了下去,她的心理压力太重了,医生也没法子完全治好,建议涂伯秋带涂桑换个环境,就这样涂伯秋才把家迁到了云城。

    涂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夜风肆意的吹着,黑暗里只有落叶被风卷起的细响,陆霄一直没有说话,涂桑想,他会不会从此以后也讨厌她了。

    肩膀上突然一沉,陆霄脱了外套披到她肩上,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陆霄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又深又沉,直到他的手抚上涂桑的脸时,她才知道自己脸上一片冰凉。

    陆霄一点一点的擦拭掉她的眼泪,目光温柔的近乎疼惜,他托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搂进怀里,涂桑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少年精瘦的脊背像是一道避风的港湾,温暖的让她忍不住掉眼泪。

    “陆霄,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涂桑泣不成声,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浸湿了陆霄的衣裳,烫的他的心生疼。

    夜空温柔又沉静,不管这世上发生了多少事,它也还是自顾自的四季轮回。

    手下的肩膀瘦削不堪,没有一点儿肉,陆霄垂了眼,把她搂的更紧一点,“你听我说,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但是如果你觉得你欠她的,那我帮你一起还,但是你一定给我好好活着,如果你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陆霄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他搂的她快要不能呼吸,迫切的需要她给他一个承诺。

    涂桑握着他的袖子抬起头,眼角通红,“她会好起来吗?”

    “她会好起来的,医生不是说了吗,她都可以走路了。”陆霄一下一下轻抚着涂桑的脊背,把她的头发一缕一缕拨到耳后,忽然低下头,在她眼角落下一吻。

    “别哭了,我在呢。”

    “恩。”

    “不哭了,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