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蛇村(1)

    从公交车一下来,苏宏就带着两女儿,步入一条乡道。

    “什么破路啊,还和以前一样!”大女儿苏沁,正不耐烦地抱怨。

    苏沁今年十五岁,马上初中快要毕业。

    小女儿苏妙则乖巧地跟在后边,拿根树枝,把两旁杂草拨来拨去的。

    她今年八岁,比姐姐小很多,但两姐妹却非常合得来。

    这是通往花蛇村的必经之路,草木茂盛,还有一定坡度,因此不大好走。

    正走着,苏沁望见前方有几株银杏树,就问苏宏:

    “爸,你看那些大树,应该快到了吧?”

    银杏树,是花蛇村一大标志,整个村子和周围都种了很多,尤其村里的几株古银杏,树干又大又粗。

    “嗯,快了。”苏宏回了句。

    花蛇村,是苏宏妻子郑惠玲的故乡,也是郑惠玲从小长大的地方。

    苏宏犹记得,上次回村,郑惠玲仍在世,一家四口喜气洋洋地回村,苏沁和苏妙还给外公外婆拜年,不过那时苏妙才二岁,肯定没多少印象。

    谁知仅隔一年,郑惠玲病逝了。

    直到现在,苏宏都觉得事情来得极其突然。那天郑惠玲说要回家办事,然后一人坐火车去了,结果没几天,花蛇村的岳父就在电话里告知苏宏郑惠玲不幸病逝,遗体已被火化。当苏宏匆匆赶去时,连郑惠玲的遗容都未见到,只抱走了她的骨灰。

    之后,苏宏和两女儿长期生活在郑惠玲亡故的阴影下,苏宏的负担也变得沉重。好在几年过去,一切都慢慢适应了。

    这次和上次一样,依然是除夕,苏宏也估『『摸』』着好久没回村,村里两位老人可能想孩子了,所以带两女儿回老家过个年,别因妈妈不在,就把外公外婆给忘了。

    很快,三人顺利到达花蛇村。苏妙一来便惊叹道:“那些树好高呀!”

    确实,花蛇村种了许许多多银杏树,苏宏听郑惠玲提过,当地人对银杏有种特别的信仰。

    而花蛇村的另一特『『色』』,便是每家的屋顶都由黑成墨水一样的瓦片铺成,一旦到晚上,就显得特别暗。

    三人一齐漫步村中,苏宏正凭印象寻找那间老屋。

    毕竟许久没来,以往来也住不了几天,所以苏宏父女的面孔都很生,村里人只当他们外人,一个个奇怪的眼神盯向他们。

    “爸,他们在看什么呢?”苏沁问。

    “你别管就是了。”

    这时,他们途径一家连墙面都被涂成黑『『色』』的店,店内挂满了各种寿衣,苏宏随便瞄了一眼,就觉得奇怪,怎么里面的寿衣,好像件件很小的样子,似乎是给孩子穿的。

    难道,成人遗体用的寿衣,藏在里边?

    这种疑虑在苏宏脑中一掠而过。他并没想太多。

    终于,他们到达目的地,外公外婆早在门外等候,满面春风,外公郑望德大老远就喊:“怎么才来啊?!”

    外婆朱齐梅也说:“菜都要凉了!”

    “哎哟,等公交等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我们半天还找不着。那个……沁沁,妙妙,快叫爷爷『『奶』』『『奶』』。”苏宏立马招呼。

    当地人习俗,是不管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统称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苏沁和苏妙异口同声地喊。

    一顿寒暄,众人步入屋内。

    这是座典型的乡村老房,墙漆破损不堪,摆设也陈旧,连间厕所都没有,要方便还得去大门旁的棚子内。常年生活在城市的人,这种房子肯定住不习惯。

    “小东西,现在这么大啦!”大舅郑刚见人来了,一把抱起苏妙,苏妙急得赶紧挣脱。

    大舅妈吴芳则笑眯眯地端出热好的菜。

    苏宏一见满桌的酒菜,却发现人数不对。

    “爸妈,二哥和丽丽呢?”

    二哥即是郑惠玲的二兄,苏沁和苏妙的二舅,名叫郑雄。丽丽则是郑惠玲的妹妹,苏沁和苏妙的小姨,名叫郑惠丽。

    “哦,那俩啊,一个说生意忙,一个说工作忙,今年都不回来喽。”朱齐梅边擦桌子边说,脸『『色』』看似有些不高兴。

    苏宏点点头。

    “爸爸,你看,这是妈妈!”忽地,苏妙拉住苏宏,指着挂墙上一张郑惠玲的遗像。

    “嗯,对,妈妈。等会还要给妈妈磕头上香,知道么?”苏宏『『摸』』『『摸』』苏妙的脑袋。

    “知道,知道!”

    郑惠玲这张遗像,略带微笑。苏宏见了心底又是一丝伤感。

    “开饭!”郑望德一声令下,众人就座。

    到灯光打亮,一张张脸瞧清楚时,苏宏才发现郑惠玲老家这些人都瘦了,显得病怏怏的,尤其郑望德和朱齐梅,感觉老了十岁不止。

    可能丧女之痛,也使他们深受打击。

    另外还有一点奇怪,就是整个村庄,似乎萦绕着一股臭味,像是死鱼散发出的腐烂气息。

    不过乡村地方,要求也不能太高。苏宏这么想。

    饭后,朱齐梅拿来一只木盒,从盒中取出两块头巾。

    “沁沁,妙妙,一人一个戴上看看。”朱齐梅笑说。

    “妈,这什么呀?”苏宏一看,这两块头巾似乎一样,都是黑底『『色』』,上头纹了一条花蛇。

    “这叫花蛇巾,我们这边女孩都有的,而且一定是亲妈做的。那年惠玲回来,就做了两条,给沁沁和妙妙的。”朱齐梅边解释边分别给两女孩戴上。

    本来苏沁苏妙都对这奇怪头巾有些抗拒,但一听是妈妈做给她们的遗物,立时倍感亲切,听话地让外婆戴上。

    “可以,这不挺漂亮么?”郑刚喝着酒,大声赞道。

    苏宏以前曾听郑惠玲提过,花蛇村少数民族的人约占一半,因此才会衍生这种习俗吧。

    大年夜这顿饭,虽然人少,也挺热闹。苏宏亦打算让两女儿住到初五再走,让她们多体验体验郑惠玲小时候的生活。

    可惜到晚上,苏妙就生病了,发起了高烧。

    朱齐梅问旁边人家借了体温计一量,38度4。

    “感冒了,没事,睡一觉就好。”苏宏对朱齐梅说。

    可是第二天,苏妙的烧依然没退。

    乡村地方,条件有限,苏宏只得让苏妙躺床上休息,哪都别去。

    苏沁负责照顾妹妹。

    夜晚,太阳刚落,苏宏正和郑刚喝酒呢,就听外头一个粗鲁的女人嗓音响起:

    “朱老太,朱老太,快点!蒋友财家开始了!”

    朱齐梅忙放下碗,回道:

    “好嘞!”

    随即郑望德和郑刚同时放下酒杯,郑刚问了句:“今天这么早?”

    见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苏宏一愣。

    “妈,什么事啊?”

    “蒋友财家,今晚给他儿媳『『妇』』浸尸!”朱齐梅回头说道,“哎,对了,你也是咱家人,要一起去!”

    “哦……好,浸尸是什么意思?”苏宏疑『『惑』』。

    “小惠以前没跟你说过?”

    “还真没有。”

    “行了行了,我边走边跟你说,不然来不及了。”郑刚一把拉上苏宏,四人迈步出门。

    “这个……沁沁和妙妙不用去吗?”苏宏多问一句。

    “小孩子不用的。”郑望德回答。

    路上,郑刚跟苏宏解释清楚了浸尸是怎么回事。

    原来,花蛇村向来有个习俗,便是谁家人一死,就用某种『『药』』水浸泡,腐化尸身,起到缩小尸身的作用。因为花蛇村的世世代代,对银杏树都有长年累月的信仰,据说花蛇村的祖辈,在古代是一群逃兵,被敌军追杀至此时,正依靠几株枝叶茂盛的银杏树遮蔽,才侥幸逃过一劫。所以他们认为银杏是神灵对他们的庇护,是神的象征,就地住下后,他们便让后人种植了更多银杏,几乎遍布整个村子。到了近代,花蛇村还搞出一套亡魂祭树的仪式,便是将人死后的遗体塞到银杏树的树干里,封存起来,让人转世也求个神灵保佑。但村里人多,银杏树毕竟有限,怎么办呢?于是又发明个法子,取附近河水,调制成一种『『药』』水,缩小人的尸身,变成一具瘦尸,如此树里就能藏进更多遗体了。至于这种『『药』』水配方,仅村里少数几人掌握。

    久而久之,浸尸仪式已然成为花蛇村最重要的传统,一般在人死后七天内举行,并且规定全村成年人都得参加。

    苏宏听后,顿时觉得这地方风俗听着有点瘆人,如果放在城市,应该算犯了侮辱尸体罪吧?

    不过一个落后偏远的农村,估计也没人计较。

    他也现在才明白,为何寿衣店的寿衣都做那么小,正是因为每具尸体都被“缩减”过了。

    从郑望德家到蒋友财家算有点路程,绕过两座小山坡,一行四人才踏至蒋友财家门前一块空地。

    这时苏宏看到,现场一大群人,正围着两个大火把,火把中间,蒋友财媳『『妇』』的尸体被盖了白布,身下铺张草席,直挺挺躺在地上。席前几个人哭哭啼啼,也分不出真哭假哭。还有两老头,在一旁不知嘀咕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