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萧瑟
紫苏急匆匆回到京师,一进城门,正好赶上下雨天,满大街艳丽的油纸伞,急匆匆的路人,他本能地激动起来,归心似箭。
不过,拿不准豫王是不是被皇帝招进了宫?
好像不可能,一变天,他的咳疾会犯,皇帝只怕会等忙完政务,到府里来探望。
没想到人家没在内室躺着养病,倒在西园开地。
在居廊间换新拖鞋的时候,已经能听见箫声了……
刘喜和春嬷嬷迎过来,嘀嘀咕咕地讲小祖宗又出幺蛾子了,一片珍贵之极的天仙蕊,开得正好,非要连根拔起,种上甜瓜,可是他们不敢违拗,便命花匠移载到内苑的花园去。
此时雨越下越大,这工作只好暂停。
“甜瓜?那是什么稀罕品种?”紫苏调侃说。
刘喜一咧嘴,“今年雨水多,甜瓜大丰收,西市上贱到十文一筐。”
哈哈哈!
三人笑着,进到大观雨亭里,它四面遮着瑟瑟幕,这瑟瑟幕,是一种神奇的宝物,来自南海,轻薄柔软透明得象空气一样,即便天下大雨,它也不会湿一点,更不可能渗过幕帘,幕中人可以放心安坐。
地上铺设着金红色的长毛萱花地毯,脚一进去就埋在里面,雕龙香鼎里未焚香,因为这花园里的玫瑰已经香气四溢了。
一张黄菠萝木的贵妃榻上,上面满是鹅黄的锦绣铺陈及靠垫,一个小美人盘膝坐着,用一管紫箫生出一缕青萍之末,渐渐生出蝶翅惹动的微风,时有时无,低回盘旋……
都说文如其人,紫苏觉得音律也如其人,只有这么干净的少年能吹出这么纯净的箫声。
因为他气弱,操控泛音叠音之深浅变化不能自如,常常无缘无故,凝绝不通声暂歇,反倒适合箫的意境,箫声一去,雨声守白卷……
他吹一段,就在面前乐谱架上改一改,紫苏看见他新作曲的名字叫:相思比梦长……
他穿的出奇简净,一件素白袍,披散着秀发,中分,一无簪缨,一道雪白的发缝就比任何点缀还要荡人心魄。一张脸白玉一样发着淡淡柔光,修眉鸦翅一样黑,眼眸星星一般亮,丹唇外朗 ,皓齿内鲜……
紫苏不用看他的脸,只是看着那黑绸缎裤腿里露出的一截脚腕子,腕白肌红,细圆无节 ,一双玉足,指甲极淡的亮橙色,那是用树胶,蜂蜡,珍珠粉,银粉加上一点点散沫花及明矾调成的,衬得雪白的脚灼灼其华,熠熠生辉。
左边脚腕上戴着一条黄澄澄的黄金脚链,那是一国之君蹲在地上亲自给他戴上的,要栓住一生之意。
紫苏是不知道古代四大美人什么样子,只知道,萧墨这样的,适合君王造一座金屋藏娇,事实上,这豫王府已经是一座金屋了……
吹了一会儿,萧墨嗓子痒痒,离了箫,咳了几声,拿着锦帕子捂着嘴……
刘喜急忙拿着一盏还没喝的参汤递过去,萧墨摇摇头。
紫苏问:“那块地,殿下想种什么?”
“甜瓜。”
确定无疑了,虽然总是被萧墨蠢哭,但这是最蠢的一次,老天爷给了他最美的容貌,却忘记了给他一个脑子。
“现在是甜瓜收获的季节,春天才播种?”
萧墨病着,人也懒得写字。
刘喜代答:小祖宗的意思,花能移载,甜瓜就不行?把最好最大的完完整整移过来,埋在此地。
最好最大了,就该摘下来吃了……紫苏嘟囔着。
有管事的来报:“殿下,权大夫人到了。”
半死不活的萧墨大惊,刚要躲,远处曲廊上就有人叫:“小乌贼!且慢躲避,躲到天边也没用!”
有洁癖的人鼻子比狗还尖,萧墨大老远就闻见大舅母阎氏那一身永远洗不掉的鱼腥味儿,随着腥味儿越来越浓,地母一般结实的身躯腾腾而来,一手拿着杀鱼剐刀,一手押着大舅舅权国忠,像解差押解犯人。
不过,她摆着这般架势,到了观雨亭,也是不敢进来的,即使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母夜叉。
亭子的飞檐下,隔着瑟瑟幕,权国忠杀猪一样地语无伦次:“大外甥,殿下,小祖宗!救救我,这个婆娘他要杀了我,她说,我没有照顾好他可怜的弟弟……”
刚说到这里,大概嘴被捂住了,大舅母是买鱼的嗓门,震耳欲聋,血泪控诉。
原来阎驷死了,其手下因为分赃不均,大打出手,被皇城司控制起来了,严刑拷打之后,那些人把阎驷干的坏事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皇帝下旨,将其所有财产充公,侵吞百姓的土地财物,有真凭实据的,通通等价退还。他老婆畏罪自杀,就留下两个孩子,终日啼哭,无家可归。
刘喜在帘内悄悄说,“这一次,真是清除了一大批恶霸地痞流氓,京城百姓,拍手称快!”
萧墨一个眼神,刘喜会意,低声笑说,“他们有咬出您舅舅权国忠,不过,皇城司说他们是恶意攀污!”
“你,出面了?”萧墨拿着帕子擦箫洞。
刘喜呵呵呵,“还用老奴出面啊?您这几天病了,他们眼睛不瞎,耳朵不聋。”
“太子?”
阎驷的死,权国忠做了漏网之鱼,太子和礼王没有趁机群起攻之,真是奇怪也哉。
太监瞧热闹不嫌事大,“哦,太子和礼王这两天可是顾不上了。”
是顾不上了,这两天,宫里都乱套了,就连皇帝哥哥都没来。
“嘻嘻嘻,现在才知道,太上皇的死因,他本一直服食金石丹药,差一点儿死了,后来人疯了,御医就大着胆子把那长生之药断了,他老人家身子也好了,要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可那一天,他不知道为何,忽然明白了,一定要吃,太监们无法,就给他服了些,恰逢,太后娘娘过去探病,太上皇就起了兴,抓着她上了床,好家伙!一阵地动山摇,完事了,他也不行了……”
这秘闻,萧墨早上听刘福说了,刘喜又来说,若在从前,他是不知道太上皇把太后抓上床,究竟会做些什么,更不懂地动山摇是怎么回事,如今,全懂啦,又想起来那个梦……
脸颊如火,如燃烧的蔷薇,放纵出满屋子的香味儿,但又怕人瞧见,拿着一个软枕捂住脸……
刘喜还再说,因为后续更精彩:“这事情,皇帝本来严禁外传,反正太上皇已经走了,可是呢,太后承受了雨露,居然珠胎暗结,真是的,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而且,现在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太上皇死在太后的肚皮上……哈哈哈……”
承受雨露就会珠胎暗结?那么梦中的她呢?也会么?萧墨心动神摇,恨不能立即见到那人。
太监在里面说,阎氏在外面说。
他一挥手,刘喜急忙出了帘幕,跟阎氏交涉。
阎驷死后,留下两个遗孤,一个女儿,叫阎惜惜,十四岁,一个儿子,阎惯惯,三岁。
阎氏非要萧墨纳阎惜惜做妾,而且,他母亲乌贼夫人权海君也同意了,不然也没办法跟嫂子交代。
刘喜只说:“阎驷有罪,遗孤不官卖已经是豫王殿下的功德了,权大夫人要求太过份?”
“我过份?我自幼父母双亡,带着唯一的弟弟过活,为了养大他,我十二岁当户买鱼为生,如今刚要享荣华富贵,他就先走了,我情何以堪啊?”
阎氏咧着大嘴号哭起来,这并不是作假,萧墨在帘幕里刚要点头答应了,紫苏在一旁咳咳咳,“权夫人,豫王殿下纳不纳妾,不是乌贼夫人说了算的。”
眼泪像水闸,说开就开,说关就关,阎氏愣了,“亲娘不说了算,谁说了算?”
紫苏冷冷说:“陛下……”
哦……“别拿陛下吓唬人,为什么陛下要过问这种小事情?不过一个妾而已。”
权国忠拿住这话把吼起来,“你死活不让我纳妾,偏偏逼着大外甥纳!他才多大呀?”
“闭嘴!再说我砍死你!”
河东狮吼,其夫吓得不敢做声了。
紫苏接过话茬:“豫王殿下例外!他体弱多病,不可以……”
阎氏冷笑:“骗傻子呢?我做舅母的难以启齿,不过,要是你拿这事情搪塞,我也不妨直说,书斋里你们俩的龙阳秘戏图都卖疯了……你们这样就可以了?”
“权夫人!傻子都看得出,那都是礼王找人画的,为了诋毁豫王殿下清誉!”紫苏勃然变色。
“那好吧,既然豫王殿下不愿意,那我就把他的老舅舅,剥鳞剪鳍,撒上盐,腌上给我兄弟阎驷报仇!”阎氏利用手里的筹码。
权国忠嗞哩哇啦乱叫,大哭,“大外甥,殿下,小祖宗!这婆娘不是开玩笑,因为,我又一次暗杀宣告失败……呜呜呜……”
这个老笨蛋!都找了些什么饭桶杀手?
萧墨急忙喝道:“慢着!留下,都留下。”
“这还差不多!”扶养遗孤的问题解决了,阎氏仍然不走,势必要萧墨给死者报仇。
紫苏只好说:“杀人者白侍夜已经死了。”
这么快?阎氏击掌相庆!而且多谢紫苏替弟弟报了仇。
仇也报了,刘喜连哄带劝,连拉带拽,送老公母俩出去。
萧墨乍然多了一个妾,命春嬷嬷,把遗孤们带到昌宁公主府去,交给哥哥清河郡王萧橙,先安顿下来再说。
春嬷嬷答应着出去了。
紫苏看看没人,问:“殿下都不看看阎惜惜生的如何?”
萧墨端着一盏梨汁,饮了一口,笑颜如冰雪绽放,“人呢?快带来,我瞧瞧……”
“阎惜惜?”
此时,萧墨心情好,拿笔在相思比梦长旁边,写:别卖关子了,快叫他来!
紫苏,“我不是骗阎氏,白侍夜真的死了……”
死了?!
啪!杯盏落在地上,梨汁飞溅,骨碌碌滚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