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分离时刻
汪旺旺在医院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救护车把她送到了最近的公立医院,在填写病史和药物历史的时候,骆川不得不像医生坦白她服用lsd的事,未成年人服用致幻药是非法的,骆川本来准备了一大套说辞向医生证明这只是一个意外,可是负责抢救的值班医生看完病历后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讶异,甚至没有提报警的事。美国的公立医院每个夜晚都要迎来一堆嬉皮士和瘾君子,服用禁药过量在二十一世纪之前已经成为美国人死亡的主要原因。医院抢救过15岁因为使用海洛因休克的房车少女,也宣告过10岁服用芬太尼男童的死亡,对此医生们的说法是,即使他们的医术再高超,也无法挽救一个国家从内而外的衰亡。
她醒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天气预报说阴雨会一直持续到圣诞节,南方夹杂着潮湿的冷空气比北方更难熬。医院早早锁住了窗户,室内开了暖气,病人们只盖着薄薄的被单。因为没有生命危险,汪旺旺在一天前已经从特护病房撤到了4人一间的普通病房,同房的还有一个因为肺炎入院的女人。
汪旺旺醒来的时候,手上还输着液,一瓶生理盐水,另一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护士看见她醒来并没有多大惊讶,只是俯下身子给她捋了捋被子。
“我在哪?”
“你在医院,”护士看着汪旺旺:“你因为药物中毒进来的。”
她的眼神透露着一种疑惑,就像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就吸毒。
“我睡了多久了?”
“将近50个小时了,”护士看了看表:“你的家属在外面,我现在去叫他进来,记得保持安静。”
达尔文的脸很快出现在门后,他头发乱糟糟的,脸色也不太好。他在床前坐下来,连他自己也忘了多久没有睡过觉,从汪旺旺入院以来,他就没离开过病房外的走廊,为了确保病患的休息医院规定家属不能在未经允许下陪床,他就一直坐在走廊上,除了上厕所之外,只喝过两杯水。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个人,自己有多担心她,有多在乎她,他宁愿用自己所有才华换一张骆川的嘴巴,就像神话里的潘恩或丘比特,能轻而易举的把甜言蜜语说出来。
你感觉怎么样,你还好吗?
“你……你疯了吗?”达尔文的嘴巴动了一下:“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们?连命都不要了?”
我很担心你,我怕极了。
“你他妈就是傻逼。”
达尔文发现自己在说粗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你的胡子长出来了。”过了几秒,汪旺旺轻轻地说。
“骆川去办入院手续了,dick和沙耶加早上才来看过你——医院规定了探视人数,所以他们不能一直留在这……”达尔文顿了顿:“大家都很担心你。”
“你一直在外面吗?”
“没有,我才刚来。”达尔文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探视窗外。就像担心那把椅子出卖自己一样。
“沙耶加……心情好一点了吗?”
“你住院后她哭得更伤心了。”
“不怪她,换成我也会怀疑我自己。”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要不要吃东西?”达尔文挠了挠头:“我是说,我可以去帮你买些吃的,但我可不会喂你。”
“不用你喂我又没残废,”汪旺旺脸一红:“我不饿……但我想喝杯热巧克力。”
医院楼下除了一个饮料自动售卖机之外什么都没有。达尔文在城市地图里找到最近的咖啡店大约3英里,因为没车他不得不狂奔15分钟才能在关门前赶到。他买了两杯热可可,犹豫了一下又买了一杯牛奶和两个海绵蛋糕和一大片巧克力曲奇,他记得汪旺旺喜欢吃巧克力。临走的时候他又突然想到吃这么多碳水化合物并不健康,于是又买了一份沙拉。
达尔文读过很多书,但他从来不了解女孩这种物种,他不知道她们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她们有时候很蠢,有时候会为了无聊的偶像争论,会在商场里抢一件衣服大打出手,会莫名其妙的哭,会涂完唇膏后迫不及待的在任何地方留下唇印。很长的时间里他只觉得她们毫无逻辑,善变又遥远。
可有时候世事就是那么奇怪,无论你曾经是个多么严谨的死理性派,你都会在爱情发生的那一瞬间,理解一切不合理的傻事:比如赤脚走在沙砾上,国庆日在纪念广场买醉;比如光膀子在南极游泳,跳进火山口找星星;比如拿着一大袋食物在街头飞奔,比如疯狂的爱一个人。
30分钟已经是咖啡店到医院来回的最快速度,可当达尔文满头大汗走进病房的时候,汪旺旺却不在床上。
她站在房间的另一头,赤着脚盯着墙上的电视机,手上的输液管应该是被硬生生扯掉的,还在流着血。
电视里放着的是午间新闻重播。
罗马某天主教会学校的牧师出现了病毒感染症状,疫情蔓延到地区主教和部分红衣主教,与此同时,天主教会学校的孩子们也出现了同样的疫情。
最新化验报告证实,病毒是潘多拉菌株的突变体,这种突变体只通过性行为传播。
“是’色欲’……”汪旺旺盯着屏幕:“病毒在进化。”
“欧洲也发生了……”达尔文迅速反应过来:“这也是漫画书里出现过的吗?”
汪旺旺点了点头。
“你全部都想起来了吗?”
她没有回答。
“如果你都想起来了,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只要我们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应该能找到方法阻止它。”
汪旺旺扭过头看着达尔文,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嗯,一起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你先喝东西吧,”达尔文把纸杯递给汪旺旺:“巧克力快凉了。”
“谢谢。”汪旺旺接过杯子,却没有喝:“我想出院,你能帮忙问护士把我的衣服拿回来吗?”
“你才刚醒来,还需要留院观察……”
“没有时间了,”汪旺旺的眼睛盯着远处,眨了眨眼睛:“而且我真的没事。”
达尔文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你要答应我,如果有任何不舒服我们就立刻回来医院。”
“我答应你。”
两个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汪旺旺拒绝了达尔文给骆川打电话的提议,他们只能走路回家。幸好镇子本来就没多大,即使慢慢走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的脚程。下了一天的雨刚好停了,似乎老天爷也想喘口气,乌云稀稀疏疏却并未散去,只在远处露出了一丝夕阳。
汪旺旺并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紧张不安,反而平静下来,不紧不慢地跟着达尔文,可这种平静却让达尔文觉得有些不对头,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汪旺旺和以前不一样了,达尔文心想。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总用废弃的针管往可口可乐里注射糖浆或酱油,虽然外表仍然是可口可乐的包装,可里面的内容却产生了变化。
他看向她,虽然他们只相隔四五步,但他忽然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也许是因为她不喜欢我,达尔文心里有点失落,她爱的是别人。
“你想去那边走走吗?”汪旺旺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指的方向是贯穿小镇的一段铁路。
如果达尔文没记错的话,这些铁路在一百多年前就存在了,甚至比镇子的历史还早些。因为不同时期的失败规划,这些铁路总是霸道地贯穿市区的主干道之间,如今曾经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早已荒废,政府再也无力承受这种古典主义交通工具的昂贵开支。如今除了同往中部的货柜和集装箱仍在这段铁路上行走停放之外,就只剩下荒凉的涂鸦和废弃站台。
达尔文走在沙砾上,汪旺旺走在轨道的另一头,一开始他们俩都没有说话,直到远处有汽笛声传来。
“不要靠着铁轨走,火车比你想象得要来的快。”达尔文看了一眼汪旺旺。
“没事,它还离得很远。”汪旺旺笑了笑:“甚至比世界末日远。”
“世界不会轻易就灭亡的……我是说,即使漫画书上的内容都发生了,世界也不会就这么game over。”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汪旺旺突然说。
“什么问题?”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但你能够实现一个愿望,你会许什么愿?”
“希望明天不要世界末日呗。”
“可这件事是不能逆转的。”
我希望能抱紧你,他心想。
“我希望……我不知道,抱歉,我没有这方面的想象力。”他说:“你呢?”
汪旺旺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在思索,然后她突然转过头。
“我希望世界灭亡的前一刻,我能呆在人群里,许许多多的人,有我爱的人,我的朋友们,你们未必距离我很近,但我知道我跟你们在一起。”
“这么多人,恐怕味道不好闻。”
“我会带口罩的。”
天空中还剩下最后一缕阳光,汪旺旺朝达尔文笑了一个,但他却似乎看见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她脸颊的剪影里闪动。
火车越驶越近。
“喂,我说,”汪旺旺拢了拢头发:“你能抱抱我吗?”
可她的声音被隆隆的汽笛声吞没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达尔文大声喊。
“没事了——”
就这样吧,她想。
让结局留点遗憾。
火车从他俩之间驶过。
这或许是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