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假面(一)
霍去病得意道:“此处是我一次登望楼的时候发现的。”
阿皎掬了一捧水朝他泼去,“又来了,什么好处都要扯到自己身上去。”
霍去病没有避开那一捧水,水花纷扬,刚好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一下子就挂下来了,带着坏笑在奔雷的屁股上轻拍一下,催着奔雷下水,“去她那里,奔雷!”
奔雷高兴地踏着水就奔去阿皎这边,水溅起来,阿皎一边惊叫着一边躲开,还是被渐了一身,“睚眦必报!”
霍去病伸手拉住还要往前的奔雷的鞍鞯,笑得十分爽朗,倒不似是那个神情冷漠的将军,“我便是睚眦必报,你能奈我何?”
阿皎朝他皱鼻子。
奔雷今日身上沾了不少腥血脏污,霍去病将袍摆挽到腰间,脱了靴子下水去给奔雷洗澡,阿皎刚刚鞋袜也湿了,就脱下鞋袜,刚好也在水边洗涤一翻。
霍去病见阿皎这么安静,抬眼看去,看见她的衣摆也卷了起来,靴子扔在一边,将双足浸在水里,她的足一翘一翘地撩水玩,紫『『露』』草的花零星开在四周,身后是逐渐寂灭的晚霞。
她的小腿至足尖弧线优美,白如美玉,在一片黄昏里散发着奇异的润泽之『『色』』。
他一时竟着了魔般说不出话来。
直到奔雷拿头来蹭了蹭他,示意他还没给它清洗完,他才如梦初醒般霍然转过头来。
阿皎等玩的差不多了,便穿回鞋袜,问霍去病,“奔雷洗完了么?”
霍去病含糊道:“洗完了。”
阿皎道:“那不走么?入夜了怪冷的。”
入夜之后潭水清凉刺骨,再加上夜风一吹,阿皎都不自觉地抖了抖,上了岸,看着慢吞吞的霍去病,“将军?”
“走吧。”霍去病坐在潭边石头上穿好靴子,看着阿皎双手抱着胸,似是有些冷的样子,不自觉的目光又往下一瞟,看见她一双皂『『色』』软靴,又强自将目光转了回来。
二人牵着奔雷走出几步,霍去病意欲扶阿皎上马,阿皎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指了指城楼道,“将军,两个男子共乘一骑入城,岂不是有龙阳分桃之嫌?”
她现在一身简素的男子装扮,说的倒是没有错。
二人牵着马进了金城,刚进霍去病所住的院舍,便有李息赵破奴等人同他商议今日的受降一事,霍去病将手里的马交给门口的士卒,阿皎退了两步,悄悄地回了偏室。
回到偏室之后坐下,她才觉得饥肠辘辘,自中午之后都没有进过食,而霍去病此刻正在议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他说一声用饭,正『『揉』』着肚子的时候,门突然被扣了两下,是方乘给她送了吃的来。
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依旧是半硬的饼子夹肉,但是阿皎已经吃得很满足了,一边啃饼子一边拍着方乘称赞他好兄弟够义气。
方乘一副“那是自然”的样子,相识不过短短几日,二人倒是生出一种特别的亲近感来,方乘看着她吃得笑眯眯的,突然愣了一愣,“阿皎……”
“嗯?”
“你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真像我阿姐。”
方乘看着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阿皎握着手里的饼子,看着方乘低下头去,她比方乘大一岁,不自觉地起了些怜惜的心思,去拍了拍落寞少年的肩,“你想你阿姐了?”
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其实今天虽然人人都在说将军受降有多威风,一人一骑独闯王帐有多厉害,但是我心里始终高兴不起来,我想将军赶紧去打仗,这样我才能找到我阿姐。”他抹了把眼睛,“我阿姐身子不好,被匈奴人抢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皎心口突然一跳,想到今天霍去病在草原上对她说的那句话,如她这般的女子,被掳走,被侮辱,被杀死。
心里无端沉重了起来,她拍了拍方乘的肩,努力让声音欢快起来,“你肯定有机会去找你阿姐的,你到时候会比霍去病还要厉害,横刀立马,独闯敌营,找到你阿姐,那个时候,你阿姐肯定会很高兴。”
“你诓我呢!我怎么可能比霍将军还要厉害。”少年躲开她的手,但是却不自觉地笑起来,憨憨的。
阿皎道:“霍去病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会比他还厉害,我今年十六,大你一岁,你可以叫我阿姐,我给你开方子,帮你强身健体!”
方乘的小眼睛里『『露』』出高兴的神采,“阿姐?”
阿皎在师门里最小的,师祖这些年一心惦记着大徒弟和二徒弟回来,无心收弟子,她老幺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六年,听见方乘叫自己阿姐她也觉得高兴。
她笑眯眯地应道:“诶!”
方乘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突然见阿皎脸侧有一道微微的白『『色』』折痕,不由得指着她的面道:“阿姐,你脸边上沾了什么东西?”
他改口倒是改的快,阿皎伸手一触,“能沾什么东西……”
手方触到脸侧她神『『色』』便微微一变。
她的假面翘起来了。
天山上一种名为黄雚(1)的植物,白花赤实,这张假面便是用黄雚果实的汁『『液』』凝成,轻薄有如人皮,加以描画,再用膏『『液』』贴于面上,恍如天生,只可惜这两年天山变得严寒,黄雚绝迹了,当时师兄师姐们都很是惋惜,她手中也不过这一张,还是郭行深入天山寻来的两株取浆制出来的。
她戴了十余日了,没想到居然会翘起来,她『『揉』』着自己脸侧,状似无意道:“大约是这几日有些累,面上起皮了,我等下自己配些温润的膏『『药』』抹一抹就好。”
方乘哪里能知道她面皮之下的那些名堂,二人又随意扯了些有的没的,夜『『色』』渐深,方乘也不便久留,就出去了。
他一走,阿皎当即便跳起来,她借着铜镜一看,自己右侧脸颊处果然翻起了一道微卷的小小白边,这是假面脱落的征兆。她慌忙翻找自己包袱里的黄雚白花,只有黄雚花研磨成粉,调水才能将这张假面天衣无缝地粘回去。
正翻找自己装黄雚花粉末的玉瓶时,突然有人扣门,随即是许孚冷淡的声音,“将军唤你去推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