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相顾无言

    玉贞二年冬, 京城大雪。“娘娘, 太史令李淳风求见。”“哦?这么快, 宣。”“唯。”李淳风来了中宫, 因会歧黄之术,所以常走动后宫, 和皇帝对弈棋局,或者为太后解忧, 又或者诊治。后宫人众多, 张仲景只有一人, 又是天子专人的御医,有时候顾及不来。“娘娘!”李淳风只轻微弯腰。天子曾下令, 大肃以道为国教, 李卿为真人也,在宫中行走可免礼。“来人,赐座。”李淳风微微弯腰谢道:“娘娘, 臣此次来是师傅游历在洛阳,特请来师傅, 为娘娘解惑。”白沐雪听着, 眼前一亮, 之前她有询问过李淳风,问及师傅是否为高人,可懂那生子之术。才得知,李淳风原来师出至元真人,后跟随药王孙十常, 也就是妙应真人孙思邈。“不知是哪位师傅。”“是药王!”“能否替本宫请来?”“师傅此刻就在宫外。”“本宫亲自去请。”她深知药王孙十常终年在太白山上修行,极难见到。坐上马车一路东行,出了东门,在皇城外的一家小酒馆中。她是便服而来的,马车也是普通的,不想惊动旁人。可就是便服,她的容颜也是极盛的,所以蒙着面纱。“真人。”孙十常知道她会来,特意在此等候的。“不知娘娘出宫前来见老道,所谓何事?”与李淳风说时,因是君臣,她也没有那么多顾及,就直言了。但是孙十常不一样,他非臣,且是道家极负盛名之人。这会儿她又有些羞涩起来了。并且,天子女儿身之事,自郑源白馆死后,前年南方眼线传来密涵,就是那李锷也随着去了,如今天下已没有几个人知晓,她这样一说,岂不是又多了个祸患?转念一想,李淳风是推测天命而算出的,那他这师傅想必比他更厉害,就未必不会知道。见她迟迟不语,孙十常笑了笑,摸了摸那全白的胡子。“老道知娘娘心系天下而来,故也有准备。”心系天下,孙十常这话说的真是好。一个小白瓷瓶子,孙十将它至于桌上,“毕生精力所制,世间唯此,再无它法。成与不成看天命。”“放入汤中,服用七七四十九天,用其服用着精血,另一人喝下方可。”这么麻烦…她皱着眉头,但终归是有法子了。“瓶中只此一次,成则成,不成,则不成。”还不是一定就成的。她叹了口气,这本就极其不可能之事,眼下她还能求什么呢。“那所成之子是…”“其服药与孕育之人共同。”孙十常见她不放心又近而说道:“若成,与常人无异。”拜谢过孙十常后她就回宫了,回去的路上就听见了底下人的窃窃私语。“陛下要亲征了。”“对啊,城中的防务都增加了好几倍,神策军那边都已经有动静了。”小心的拿好那个手掌大小的白瓶,这一路上她内心本都是极其高兴的。想着能够为自己所爱的人生儿育女,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想着想着心中便暖暖。任外头的寒风如何渗人。可是那暖意被那些寒风,语风吹得彻底凉透。再者是言论许敬宗被皇帝贬到洪州的事情,不过她可无心去听许敬宗被贬。她只想问,为什么如此快就改变主意要出征了?担心与不安充斥着她的内心,再也无暇去想孩子的事情。“主子不好了!”“你下去。”“唯”李峤恭敬的行了礼就退下了。“慌张什么,朕好的很呢!”说着天无痕端起茶润了润喉,从上朝到现在都不曾停下说话。“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听说陛下即将出征,在后宫大发雷霆,正往这里赶来。”听居元说着,他喝着茶,茶还未吞尽,就呛个十足。“咳…咳…”胸口一颤竟是杯子都没端稳,溜的一下落到了书桌上,将好一些折子打湿了。他这般举动也将居元吓得不轻,忙的拿出手绢替天子擦拭着那些折子,尽可能将损失降到最小。还没等他想好应对之策,她就已经站在他跟前了。在此之前居元已经将桌子收拾好了,天无痕半握着手放在嘴前遮挡咳嗽。左右瞧了瞧,看见了矮桌上的地图,还有用朱红圈点的辽东之地。这一下不用说就可以证实了。“陛下这是怎么了?”她故作关心的问着。“咳咳,没事,只是喝水呛到了。”他的手依旧放在嘴前,“咳咳!”显然呛得不轻。“雪儿今日穿的朴素清淡,甚是好看。”下意识了瞧了瞧她,试图寻找着话题,讨她开心。她从宫外回来,衣服都未去换朝急着来找他了。“陛下可知,今日我为何这样穿?”缓和了点,他仔细瞧了瞧。为何这样穿?白色的衣衫,外面的厚披风也是比较普通的衣服,就如寻常人家的一般。莫不是她厌倦了宫内的生活?还是她本就不喜欢艳丽的衣服。她平时极少这样穿,天无痕看不透,也不知道。见他迟迟不语,“臣妾是出宫见人了。”“啊,原来如此。”这样一说天无痕就明白了,原来是出宫,宫外复杂不便穿宫装。这恍然大悟的话语,她听着越发不舒服:“陛下竟也不问臣妾去见了谁。”出宫,不是小事,后宫妃嫔,未经许可是不得擅自出宫的,况且还是去见人。他却不在乎一般。不过是因天无痕自知理亏,心虚而已。“那,雪儿去见了何人?”他看到了她的双眉凑得比往常近了些,心中虚了把。是在传递,她发怒了的信息。“臣妾,去见了药王。”“…”药王曾救过自己,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对此他还是心怀感激的。“老先生可还好?”话出,他觉得十分不妥,她正在气头上呢。“雪儿,你听我解释。”“陛下难道不问臣妾,去见药王做什么了吗?”她也不理他要解释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着问着。“做了什么?”“呵!”一声冷笑,是从心底发出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着急的出征,这么着急的离开。”他觉得她从来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甚至觉得她是个识大体的人,会理解他的做法。行军打仗讲究契机,他认为既然一切事宜都准备妥当,那么此时是军心最盛之时,再由自己御驾亲征鼓舞士气,辽东之地必定可得。没想到,她的不满如此强烈,不过是自己早动身而已,迟早都是要走,又有什么区别。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想着,他心中也有不快。“辽东准备事宜已经好了,水陆夹击出其不备,是大好时机,朕亦不想错过这个时机。”他都将朕这个代表天子的自称说了出来,是想表明,他是大肃天子,行事无须过问别人。可是很快他就会为自己的话而后悔。“一月都不可推迟吗?”“不可!”圣旨既然已经下了,他是天子,君无戏言。孙十常说过需服七七四十九天,听这人的语气她知道是一天都不能推迟了:“看来是臣妾阻拦,倒显得不识大体了。”本想告知他,她将去见药王拿到了药的事,见他铁了心要走,她也傲着性子将此事咽下。“不是…你…”天无痕不明白,先前说的好好的,她也答应自己了,同意自己亲征。况且,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大事未成,他是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眼前的美人多好啊,大肃的河山又多好啊,他还不想死。“如此,臣妾就先告退,替陛下准备事宜。”“你…”他将手悬在半空,刚要说什么,欲言又止。“如此,哲儿如今也已经十二了,就按你的意思让她娶韦氏为妻。”天哲是他有意选定的继承人,虽然没有册封太子,但是封了亲王,赐了名字,还入了东宫进了崇贤馆,只不过是差太子这个头衔罢了。他半天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憋出这样一句话。皇子选亲一般都由皇后管理,韦氏一族是大户,能娶氏族为妻对天哲将来也是有好处的。但是这句话放在出征前一天说,又有种像在说回不来了的后事一般让她极为不舒服。她侧了侧身就离开了淑景殿。女人心,海底针,他从心底告诉自己,自己也是个女人啊,也是需要哄的,也是需要安慰的。于是,心里有些小不愉快。“居元!”“在。”他朝居元瞟了一眼,“主子不必介怀,娘娘这是太在乎主子了,毕竟亲征非同小可。”御驾亲征,虽有众多武将保护,却也是天子亲临战场,是要真刀真枪的打,是要见血的,况且五六年前的事情就将人吓得不轻。“朕也知道,只是朕,有些事情非做不可。”盯着先前被茶水泼湿了一个小角的书看了好一会儿。“派人把这本书送回太史局去。”太史局修编国史,看天象,这书本来是宗正寺要交到太史局的,但是中途被天无痕拿走了。“唯!”接下来,一天他都未离开淑景殿,因为离含凉殿近,今日一天都在接见大臣,安排洛阳与长安的镇守。首选自然是亲信,还有宗室。先前有心腹提过,白单年纪轻轻就担任中书令,天子的做法似乎不妥。但是他有自己的看法,让白单做天哲的老师,自己又有意让天哲做储君,那么提拔白单是为了让白家能够扶持天哲,让他名正言顺。午膳,晚膳,他都是囫囵吞枣的简单了事。出征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郑太后耳中,不过她没有像皇后那般。安稳生活过惯了,皇帝爱折腾,而且又是倔性子,她明白的很。诏书都下了,她这个老人家还能劝什么呢。穿过的铠甲早就丢弃了,如今可能在南方某处山沟中,只怕如今生着厚厚一层锈,或者被哪个运气好的人捡了当了银子。这副在天子寝宫的铠甲,是器造营那边一年多前就为天子专门打造的。全新的一副明光铠甲,十三甲中最为复杂的,也是需要时间最长的,况且又是为天子所铸。制作上就多了几分心思,几分谨慎。为人臣者要讨好天子,除了要会说话之外,也要会办事,要将事办好。寝宫内的铠甲是今日一早武库令丞差人送进宫的,还有一把精致的横刀。横刀为大肃普遍的配备的兵器,是笔直狭窄的刀,留有环首。天子所用的剑,自然也是与普通的横刀也是不一样的。既为天下之主,那么就该用天下最好的东西来衬其身份。晚膳后她来他的宫中,是替他整理要准备的衣物,虽然这些都有专门的宫人来做。将她所想到他能够用到的东西都一一备齐了,这两个时辰内可累坏了各司的宫人跑上跑下。整理完已经是天黑,但是她没有要留下的意思就离开了。“娘娘不留在这等陛下吗?”明日天子即将启程,想必是不会来中宫了,小云想的是,既然在了皇帝宫内,干嘛还要回去。她只摇摇头,依旧迈着步子。回到中宫将那白瓶小心的收好,放好,才去沐浴。累了一天,天无痕回来时,发现该整理的东西已经整理完了。瞧了一眼柱子旁的宫女。“是皇后娘娘之前来过,都是皇后娘娘替陛下整理的。”听完没做停留,转身就要走,但是到了宫门处时又折了回来。挥了手让宫人们都退下。“出征在即,朕还是洗个澡睡觉!”居元听着,没等他吩咐,就下去准备浴水了。天子寝宫奢华的东西极少,不过在普通人眼里已经是为天物了。沐浴的房间与大殿,里屋,是连着的,只是长廊错综复杂。他的寝宫浴房最是复杂,在宫殿深处,浴房也比较大。自登基来到上阳宫,住在了这里,记忆中的他就一直一个人在此处洗澡。四周都是厚重的宫墙,十分隐蔽。浴池下方出口是一道极长的屏风。房内一共有三道横错的门。浴池屏风的顶上是镶嵌着一块极大的铜镜,斜着嵌在梁上的,第二道门上方也有和一块铜镜,与房内那块相对应的倾斜着,从房内的铜镜中可以直接看到第二道门的出口。居元只在第一道门等候着,先由宫人门将衣物全部准备好,然后全部谴退。待天子出来后再进去收拾。多年来一直如此,宫人们即是有疑问,也是不敢多说一句的。偌大的浴池内,只他一人靠着池背,头朝天,仰望着那中央的金龙。雾气环绕在整个房内,渐渐地缠绕上了那面铜镜,那面铜镜逐渐模糊起来。他心里有苦,不敢去见她,将头低下,俯身看着自己的胸口。胸口起伏的地方,一道手掌宽的疤,清晰可见。上面还留着淡淡的吻痕。找张仲景用了许多法子,这道疤都未曾消失干净。奇怪的是,背上的疤早就不见了,就连手臂上最显眼的那道疤也已经淡的差不多了,而胸口的,似乎就是不肯离去。难道是再告诫自己吗?今日最后一夜不敢去见她,是不想,临了再用这道伤痕刺激她。作者有话要说: 亲生包子23333,陛下是个榆木脑袋!明天就出征了,但愿明天那章不要锁我的文,跪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