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旧年抄本
“尝尝！”
夏樱从墨宜手中接过丸药，没有一丝防备，完全不管什么东西，直接塞进嘴里。
墨宜自己也吃了一颗。
一开始有些苦，细嚼是莲心的清苦，到后面有桂花的香，再后来竟是满口的回甜。
夏樱又拿了一颗，这一次是山楂……酸的，不，是甜的，很甜！偷偷打量着墨宜的眉眼，夏樱终于感觉躯壳里注入了一些生命力，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真正感觉活过来的瞬间。
“阿宁生病前，一直想要吃的。”墨宜小心的将这些半是果糖半是药材的丸子封去陶罐里，“前些日子，我也生病了……一直没给他弄，一会给他，他肯定很高兴。”他眉眼含笑，满是温柔。
夏樱有些小小的嫉妒……可这情绪刚一升腾起来，一双红眸在脑间闪过，夏樱立刻退缩，只觉得自己再没有资格……
“这个给你。”墨宜递给夏樱一个白瓷瓶。
瓷瓶的下端绘着一片凤凰叶……
“这个是治外伤的，你试试看好不好用。”墨宜脸上有些发红，颇有几分局促，“我……我虽然看过不少医书，可还没有给人看过病，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他看着夏樱的手，夏樱忙握起拳手，好半天才缓缓张开……
她手心里的指甲痕迹，一直没有褪去……她以为没有人知道，这半个月里，她像是是忘记了一切一样，可不是的……每每想到那个石室，每每听到那声‘阿樱’她总克制不住，她也以为能强迫自己忘记……可不能够……她骗不了自己。
“对不起……”夏樱心虚道歉。
墨宜的脸上带着些疑惑，似乎不知道夏樱因何道歉。
张了张口，少年忍住，终是没有出声。
夏樱打开瓷瓶，那里面是透明的膏药，轻轻地扣了些放到手心里，凉凉的，“谢谢，很好用，很有效果。”
墨宜笑笑，眉目如星，“才这么会，怎么能看得出效果。”
“我就是知道。”夏樱扬着头，一跺脚，“就是很有效果嘛。”这一瞬间，颇有当年小王爷的野蛮气质……
墨宜突然背过身去，收敛不住的眼神险些被撞见。
其实，最好用的药……是他的血。墨宜如星般的眼神突然黯淡了几分。他害怕……所有的生机因他而枯萎，如果伤害到她……这样的念头让他一身冷汗……
时间过的很快，好像只是一个呼吸间，两个时辰悄然流逝……
直到阿宁带着墨迹未干的宣纸进来。
“夏樱姐姐，墨宜哥哥。”阿宁把宣纸递过去，满眼期待。
“今天写的还不错。”终于得到墨宜的夸奖，阿宁高兴的原地跳了起来。
“夏樱姐姐。”从墨宜手里抢过新写的字，阿宁递给夏樱，“夏樱姐姐，你不夸夸我么？”
夏樱笑着，“阿宁可棒了，这是你墨宜哥哥给你的奖励。”
将那些好吃的丸粒，递了一小碗给阿宁，阿宁接过，像是得了整个天地。
刚要塞进嘴里，想了想阿宁又放进碗里，“夏樱姐姐，第一颗给你……你一定要快点高兴起来，不要难过啦，不然墨宜哥哥和我都会好难过，好伤心的。”阿宁说着，从碗里挑了一颗看起来最漂亮的丸粒替去。
夏樱接过，看了墨宜一眼，又看了看阿宁，不知怎么地眼眶便湿润了。
在阿宁期待的眼神里，夏樱吃掉了丸粒，“谢谢阿宁，我会的。”
阿宁满意的笑了，伸手拍着夏樱的脑袋，学着墨宜的语气道，“这才是乖孩子。”
“第二颗给墨宜哥哥……”墨宜接过丸粒。阿宁继续道，“希望墨宜哥哥的病早些好，再也不要让那恶心的虫子吸血啦……然后墨宜哥哥和夏樱姐姐就成亲，再生一个小妹妹，阿宁教她写字。”
墨宜来不及捂他的嘴，有些尴尬的看着夏樱，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板起脸瞪着阿宁，“胡闹，这些话你从哪里学的？”
“我听有人说的啊！”阿宁很是得意，“我就要你们给我生个小妹妹，我保护她，我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她。”
说罢，阿宁端着碗跑出去了，余音还能听到，“第三颗给倾歌姐姐……”
阿宁的话，让夏樱一阵刺痛，她想起昆合雪山上的结合……
孩子，多么陌生的词，可她曾经……居然和他有一个孩子，也许正是阿宁的小妹妹。
石室里的一切，突然海水般汹涌地奔来……
脑子里又响起那个声音了，‘阿樱’‘阿樱’……
夏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去，她总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撕裂。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那个声音，太痛苦了……真的。那双眸子，那凤眸透出的哀恸！
他们怎么走到这个地步？
墨宜看着夏樱的神情，缓缓伸手，又颤颤缩去……
他唱起为她而做的歌……
雪雰雰飘落兮，云霏霏聚散矣。
百草幽幽，时待惊蛰而不朽。
……
氐惆，氐惆，何时休？
勿忧，勿忧，遂无忧。
好像能为她做的事并不多……低沉的嗓音缓缓将夏樱拉了回来。
苍白着脸朝墨宜笑了笑，夏樱按着心口，她一定要好起来，她要尽快叫出他的名字，她要告诉他，他就是沐煜，是她的爱人，是她的丈夫，是她认定要一生一世陪伴的人……
她早把自己所有的不堪都告诉了他。
她知道，无论是墨宜还是沐煜，从来都没有看不起她，嫌弃她，她过不了的是自己心里的那关……
她要回来，她要走出那道阴霾……
听着他的歌，夏樱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几乎和雪融在一起，银白的衣服，银白的头发……他看起来并不显眼，绝没有那道红影张扬热烈，他甚至了无痕迹，可有时候，他又是整个天地，包容开阔，容纳一切，接受一切。
他的样子和沐煜完全不同，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是他，她就想像只小猫一样跟着他，用脸去蹭他，心脏又开始跳动起来。夏樱只觉得脸上发热……
对墨宜，好像不应该那么热情，可她突然好想扑去过，像阿宁一样的紧紧抱着他，也被他紧紧抱着。
缩紧自己，夏樱站在雪地里，看着远方的凤凰树。
在沐煜的小木屋里，没事的时候，墨宜总是翻阅着书集，或是看传记，或是看诗集，但更多的时候他会翻阅医书，看一些妖魂留下的手稿，那东西似乎很难懂，墨宜时常看着手稿上晦涩的图文陷入沉思……
夏樱也捧着本兵书看，可……更多的时候，她总在偷看他，观察他。偶尔她也认真看几页兵书，可脑子里却突然想起景枫的注解……想起他在朝堂时，君临天下的样子，这时候，夏樱拼命地回忆夏乾……可脑海里似乎认定景枫的举止才更有帝王威严……
夏樱对此很是沮丧……
其实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成长。最初的景枫也不过是玩弄权术的高手，可……可最后那两年，景枫突然变了个样子，他学着让自己相信，让自己博大，试图从权术中剥离出真我，那样的景枫，竟让夏樱十分感动……她不知道当年的离雪奚是什么样子，然而瞧着景枫，夏樱似乎看到了很久以后史册上的记载……也许，那时候，景枫会和离雪奚一样，同样成为传记中，不可磨灭的明珠……
书房里很安静，墨迹的味道很淡也很好闻，最开始阿宁还在书房里到处跑，拽着鱼倾歌玩耍，可这会儿，阿宁也玩累了，趴在躺椅上睡着了，夏樱给阿宁盖了厚厚的毛皮被子。鱼倾歌远远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自从墨宜重新醒过来后，她已经很知足了，她也看清了墨宜对夏樱的心……当一个人把欲望降的很低时，便更容易满足，人也更容易平和……
抬头便能透过窗子瞧着窗外的雪，凤凰树的树干远远地立在窗外……等大雪过后，春天来临，树木便会重新长出金色的凤凰叶……
这样的时光，让夏樱有些错觉，恍然间像回到了华褚的日暮里一般……这些年，她呆过的书房，最多的还是百里凤烨的日暮里……那个人看书的样子和墨宜有几分像，他思索的时候，狡黠的像只狐狸，他也会在日光下静默地翻书，不时的抄几页心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夏樱打了个寒噤……
摇摇头，夏樱放下手上的兵书，她伸了个懒腰，走到书架前看了看……这些书，通通都是当年她花心思从宫里搬出来的典集，有些还是孤本。她把孤本带了出来，让宫里留下大学士们誊抄的翻版。得到这些书时，沐煜可高兴了，可他最后还是自己抄了一遍孤本，让夏樱把原版带回去。他说那些留在宫里能更好的保存，他能借阅珍本已经很满足了……有好些孤本，是夏樱和沐煜一起誊抄的，上面还有他们两人共同的笔迹……
此刻，夏樱手上便拿着一本……纸是极好的绢本，前面是夏樱抄的，字迹龙飞风舞，可沐煜夸她写的颇的遒劲。后面是沐煜抄的，字字俊秀……此刻夏樱才发现，这本书里，居然还有沐煜用朱笔写下的批注，字字认真。
夏樱换了一本，凭着印象又找到一本他们共同的抄本，同样的……也被朱砂笔写满了批注。
不止这两本……这本也是，那本也是……居然都是……
原来……这些抄本，每一本，在她抄好之后，他都看过一遍又一遍。看这些书时，沐煜会想她么？他一定把她的字翻来覆去地看过……
他是那样美好深情的少年啊！夏樱心口又酸又疼，又甜又涩。
沐煜……沐煜……她几乎要叫出她的名字了。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夏樱将抄本放回书架……
大部份的书是夏樱搬来的，她知道种类……那时候，沐煜对医道还并不感兴趣，所以这里很少有医书……
夏樱寻思着有空要从太医院再弄些医本来，还有老鬼那里的医书，还有林阮思那里的……
林阮思……他的伤怎样了？
墨宜伏在桌前，认真的做着笔录，夏樱随手拿过几页已经写好的笔录看着，猛然间看到‘冶魔血脉’几个字，她手上一紧……
那天，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自然也把百里凤烨的事说了……
他……居然……
墨宜回头，冲夏樱微笑，“抱歉，我还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这种血脉的记载，更多的是在神话里，还有一些江湖杂记……看起来似乎很玄乎。”
“你为什么……”夏樱不知道怎么问，她不明白。
墨宜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我能理解他……”
书房变得更安静了。